這是一本關於「找出口」的小說。
因為人大體上都是群體動物,為了生存,選擇戰鬥,或者逃跑;選擇內卷,或者躺平。結果,感到疏離。
我是《空橋上的少年》的作者。我是一名兒童青少年精神科醫師。
這本書在台灣發行的一年多來,很多讀者總是很好奇書裡的情節與人物是真是假。而我總回答:「請把它當成都是真實的。」我知道這樣的答覆讀者們可能並不滿意,甚至會更加覺得對於一本小說、一個創作者來說,這實在太不尋常。
但那確實是我寫這本書的初衷。
那些在診療室裡來到我面前的人們,可以說都是遇到某種困境,於是或主動、或被動的前來求助。就像書裡那個總問著「以後怎麼辦哪」的母親,那個喊著「你還真的以為你能瞭解」的少年,或是表面上微笑說自己「一切都還好」的少女,能說出口的,無法說出口的,暴烈的,或者壓抑的,都在那小小的、密閉的診療室裡發生。我像是藉由言語,去探測、去感應、去重構他們的世界──無論是外在或內在的世界。當然,也像是所有醫師會做的那樣,我同樣會進行評估、診斷、與開藥。無論何種手段,或許出於醫師的本職,我總希望自己能幫助到他們。然而現實是我並不總能做到。更有些時候,那些「真實」是如此逼人,使我幾乎感受到與他們同樣的受困。
就像書裡的主角,那名懼學的十七歲少年。
懼學,害怕上學;或者說拒學,抗拒上學。書裡的那名少年,是好多年前我在醫院裡真實遇見的一名病患,一個像是被學校體制淘汰後只能蝸居在日間病房裡的「瑕疵品」。當年,我和他進行了為期一年的心理治療,如果要用最乏味的方式來描述,我試圖去瞭解他為何回不了學校,去協助他「好起來」,找到重新適應這個社會的方式。如果就這個定義,我實在不敢說我有多成功,但我確實和他就那樣談了一整年。隨著我們的交談一週、一週進行,我逐漸發覺,那名少年真正的困境其實並不在於學校這件事本身,甚至也不只是什麼親子溝通、同儕相處之類的,而是:
當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卻又不甘於現在所處的地方,那麼,出口究竟在哪?甚至,真的會有出口嗎?
我可以很坦率的告訴你,這個疑問緊緊扣住了我──不只是作為醫師的我。
於是在這本書裡,你不只會看到作為醫師的「我」和那名少年的故事,同時,你也會看到作為旅人的另一個「我」出走到異地的故事。
對,出走。
那同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當年我約莫三十左右,正要結束醫學的專科訓練,成為一名主治醫師。通過從學生時代以來的層層競爭、考核,那個看似在軌道上不斷順遂向前的我,終於來到一個時間點,彷彿可以決定我想要的未來。我感到害怕,但我無法示弱。我確知自己不想重複那些「大人」們所告訴我好的、對的價值,我想從那樣不斷往上爬的遊戲規則中跳脫出來,但問題是,我真的準備好了嗎?我又要如何確知什麼是我真正想要的呢?
我幾乎感覺我必須更加勇敢。
那時的我,選擇了一個聽來充滿英雄色彩,實際上不過是一種名正言順的逃跑──旅行。我買了機票,請好假,離開日復一日的現實,去到一個叫做拉達克的地方。其實哪裡都好,離台灣愈遠愈好。我一方面期待在旅程中那些不可預期的、新的發生,一方面心裡卻清楚得不得了:所有旅行的目的地最終只有一個,就是回家。
說到底,懼學也好,出走也好,看似一者害怕,一者勇敢,但在本質上兩者其實一樣的。一樣迷失,一樣徬徨,一樣渴望改變卻又害怕改變,於是感到受困,感到疏離。而我們誰不是這樣呢?至少在某些時候,或者在某個階段,譬如青少年,或者,在我們感覺自己真正長大成人之前。
當然,說這些都是後見之明。當年我和那名懼學少年談話時,我只是很單純的被他的故事吸引,並產生了想要書寫的念頭。那些共鳴與交會,更多的是在我展開持續又好幾年的寫稿、改稿,以及過去一年多來反覆在不同場合的說書、聽讀者回應之後,才變得愈益清晰。
因為,回到我作為醫師的本職,亦是作為人的本質,我仍然相信藉由言語,藉由文字,藉由故事的聽與說,每個人各自的世界才因此有機會相接,真實,並且不再孤單。
這是一本關於「找出口」的小說。
期待你也會在《空橋上的少年》裡找到與你緊緊扣住的故事,一如當年遇見那名少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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