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開車行駛在一條平穩道上。
左邊是阿嬤,右邊是誰不記得──我在後座,小小的身體夾在兩人間,壓迫式的小坐位讓人不舒服,又不至於不可承受。
近傍晚,窗外一片片光,線條溫柔如同夜中的那種小夜燈,說是黃昏又像烈日下一切分明獨立,車皮也是黃澄澄的,我想伸手摸摸車內微乎其微帶點虹采的空氣,似乎沒這麼動作,只是眼皮開始變重,我眼皮張開又闔上。
回程車內一片靜,偶爾問話答個好或不好,那樣平靜的午後另我睏倦,一答沒一答的回著話。
我們用閩南語交談,舅公說他期待我長大能夠成為一位好老師,我說我會努力又一陣無語,這樣的話題在我的人生重複著。
阿嬤對我說:「若是忝了?著眠一落。」我聽了心裡挺不高興,這地方是要我怎麼睡?
「阿係賣睏兜位?」我既不能往後也不能在往前移。
「倒耶我的頸胛頭睏啊!」
我不累!只是這樣的氣氛令人昏沈,我緩緩傾斜著緩慢想著為什麼我會有一顆歪歪的頭呢?
我的頭一直有點歪,平常看不大出來,只有跟阿嬤去理髮廳,剪髮的小姐才看得出我的頭部角度不正,我好像沒在意,又好像是她跟我解釋之後我才不在乎的。第一次聽理髮小姐跟我說頭歪的時候她立即回應:「自細漢抱耶時陣,就甘哪抱一邊,抱太久啊!大漢加耶安吶。」當下我異常高興,後來不管何時弄頭髮只要有人發現我總要把這句話再講一次。
醒時光線較睡前淡些,我的左臉頰溼答答的,下意識擦乾了口水〈好多的口水呀〉傾躺的區域一片潮溼,阿嬤不動如山,我不好意思起來,她的右邊衣袖早全部都濕了,都是我的口水,我拿著袖子幫她擦,又拿了一堆面紙。車上還是靜的,沒有人發笑〈而我竟然想笑,實在見笑呀!〉
「睏飽未?」
「睏飽啦!」
不能遺忘那別於一般女人的臂膀,曾經懷抱過我的一雙手,高大而寬闊的肩,挑起一個家族的興盛。嬰兒時好奇的攀爬,被水壺擊中頭部的我被載去醫院縫了幾針,聽說讓阿嬤哭了。
如果能再感覺一次阿嬤的懷抱,不知會是哪一世怎樣的風景。
「因為我細漢耶時陣,阮阿嬤抱我甘哪抱一邊,大漢這耶安吶頭倚一邊」我對著幫我剪頭髮的老闆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