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各位中秋順心!
世間多謎團,交談多閒話,江湖上總有許多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說不盡,也說不明。
譬如說關於金銀人命的組織如夢賦、禍亂武林的邪教凌絕樓、正邪不拒的葬劍居,又譬如《無痕劍》與《蒼雲變》懸宕百年的勝負結果、《無痕劍》傳人是否嗜殺如命、秦有弦假意鍛兵的真實目的,抑或者是藏麟山莊究竟吸納多少武林人士、昔日玄天首徒邱渾志走火入魔的原因……這些無一不是俠客拿來佐酒言談的好題材。
然而,若要選一個歷久不衰、百說不厭的題目,肯定是有關如夢賦的一切情報。
畢竟暮雲之巔的劍決結果也好,玄天門的醜聞也罷,這些都是與有酒縱情、有肉狂歡的普通俠客有好些距離的事情,天下第一終究是黃湯下肚後的瘋話,怎能相信?
就連秦有弦惡意鍛鑄瑕疵兵器、《無痕劍》傳人劍殺天下,也不需要他們這群普通尋常、無心爭名的勇夫去擔心憂慮,自有北玄天與南瀟湘這等大派挺身而出。
至於那禍亂武林百年的凌絕樓,便屹立於江西翠微峰上,門徒四處作惡時有所聞,正邪雙方征伐,亦是三年一小亂、五年一大亂,也就見怪不怪了。
可是如夢賦就不同了。
至始至終,關於如夢賦的一切幾乎是謎團,沒有人知曉如夢賦究竟創立於何時,又是為了何種原因而做起金銀人命的血腥生意。更甚者,如夢賦潛藏江湖已久,其根據地始終隱於霧中,不為人窺尋。
多年以降,江湖俠客對如夢賦的認識,可說是少之又少,不過只有數點可說。
一是,夢毒香狂四大殺法,歷代傳承,至今不墜!
二是,暗箭難防,明槍難躲,人生如夢,一令歸陰!
三是,只要你出得起價,下至凡夫走卒,上至貴冑豪紳,如夢賦無一不接,無一不殺!
第三點也是江湖俠客最為懼怕之處。
比起遠在天邊的天下第一、正邪爭鬥,你永遠不曉得,自己的無心舉動,是否會在他人心中留下芥蒂,最終招來報復,買兇奪命。
在如夢賦強大的情報網運作下,當你稍稍萌生買凶殺人的念頭,如夢賦總會悄悄尋上你,與你談上一筆「公道」的人命買賣。多少夜裡,目標性命被如夢賦無聲無息奪走,縱然僥倖驚覺,奮力一搏生機,仍舊無法改變閻王判陰的結果,枉送性命。
無奈的是,怕歸怕,怒歸怒,江湖至今沒能將如夢賦逼出黑暗,攤於陽光之下,隱於江湖晦暗處的如夢賦,不啻於芒刺在背,卻是無從根除。
如夢賦隱於霧中,事實上如夢賦根據地,確實是位於雲籠霧罩之間。
那是一處終年起霧的無名山林,一彎大河行經林腹將之一分為二,河中亂石累累,河水流經激起蒸騰水霧,使得眼前景色更加昏昧難明。
雲霧與水霧之間,一島存焉,那便是如夢賦根基所在。
島如矮丘,童山濯濯,表面毫無林木存在,淨是灰白色岩體,坑坑巴巴看上去十分醜陋。殊不知那些坑疤底下,卻是四通八達,存在無數通道與石室。
其中一間石室內,燈光幽曖,難以看清楚內部模樣,只是隱約得見角落處,懸吊有一物,不時發出悉悉簌簌的聲響來。
不知過了多久,咿呀一聲,有些老舊的門扉被人推開,為空氣不流通的石室帶來一股清爽。
走入是位十六、七歲的丫環,手上提著一盞油燈,身後還引領著一名姿色貌美的麗人。
丫環一入石室,熟巧地將內部其他燈盞點亮,便抱起一張躺椅擺放於懸物前方,恭敬地請麗人就坐。
麗人點了點頭,擺了擺手,神示意丫環先行下去。
丫環不敢多留,將房門輕輕帶上,留下無聲相視的兩人。
是的,兩人。
原來懸於牆角的並非物件,而是一名白衣女子……
說也奇怪,若說是刑處,女子身上並無傷痕,而且將她縛綁於牆角的竟是白綾,纖纖布匹,看上去應該十分容易掙脫才是,然而女子已被懸吊數日,始終未能脫身。
麗人踩著蓮步,款款來到白衣女子身前,可女子始終低著頭,似乎並不想與麗人一見。
「唉呀。」麗人凝視白衣女子良久,幽幽一嘆,埋怨道:「我的好軒兒,還在記恨姐姐?」
白衣女子並不答話。
麗人搖了搖頭,以食指抬起女子下巴,另手撥開女子披散的黑髮,露出一張消瘦卻仍動人的臉龐,與一雙星子般的眼睛。
那白衣女子不是他人,竟是玄織香影白倚軒!
白綾以白倚軒為中心向外延展,懸掛固定於牆角壁面,滿室燈火照耀下,倒不像一張陷人自由的蛛網,反似一朵夜下悠然綻放的優曇花。位處其間的白倚軒,若不是遭綢緞縛身,還真有幾分像是花間仙子。
白倚軒神情猶自平靜,安靜地看著麗人美艷還勝自己三分的容顏,仍舊不發一語。
麗人見她毫無反應,黛眉微蹙,丹脣微抿,一副楚楚可憐的受傷模樣。只見她雙手緊貼著豐滿的胸口,顫抖著聲音說道:「好軒兒,姐姐也不想這般對妳,不要生氣好不好?」語調又酥又麻,還帶幾分哭腔,聽上去十足軟人心腸。
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許久,白倚軒似是受不了麗人這般惺惺作態,終於開口說道:「收起妳這副媚態,《紅顏改》對我沒用。」她心緒絲毫不受動搖,冷漠地說道:「要我不恨妳也行,那便放我下來如何?」
麗人搖了搖頭,緩聲說道:「放妳自由,然後再去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真沒想到會從妳口中聽到這四字。」白倚軒像是聽見什麼逗人的笑話,忍不住格格笑道:「作為殺手,看錢辦事,全是生意,哪裡管目標無辜不無辜……這話不是妳最初教我的規矩嗎,師姐?」
麗人輕掩著脣,訝異地說道:「原來妳還記得師姐教的事情啊。」
說至此處,麗人忽然收起先前媚態,黛眉舒展,一雙桃花眼微凝,似笑非笑地注視著白倚軒。
「既然記得我教過的事情,那妳應當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們與瘋子的差別?」麗人說道,仰身躺臥在躺椅上。
「我沒有忘。」白倚軒道。
「這不是我的問題。」麗人擺弄著細長的雙腿,滑落的裙襦露出一大片春色。
白倚軒默然片刻,這才回答道:「殺手有原則,瘋子沒有。」
「既然記得,沒有買家,沒有價值,妳為什麼違反我們的原則。」麗人聲音起初還是溫和,到後來已是無比嚴厲。
白倚軒哼了一聲,「我為自己出價。」
「強詞奪理。」麗人頓了頓,說道:「記住我們的原則,我們是殺手,不是邱渾志那種隨興開殺的瘋子。」
一道裂帛之聲,清楚地迴盪於石室之中。
原先束縛住白倚軒右手的白綾竟爾斷裂,垂落在地。
白倚軒豎起食指抵在唇上,一字一頓說道:「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惡魔。」每一字她都咬得極其用力,字詞碰撞間充滿怒氣。
麗人挑起一道眉毛,對她的行為感到十分不高興,「這可是在威脅我?」
「妳說呢?」白倚軒挑釁道,露出瘋狂的笑容。
「這可是以下犯上啊。」麗人不肯置信地說道。
白倚軒睥睨麗人,冷冷回道:「夢毒香狂,地位平等,別高抬自己了。」
麗人搖了搖頭,緩聲說道:「確實夢嫦君這身分奈何不了妳,但妳可別忘了,我還是妳的師姐啊。」
不想麗人竟是夢毒香狂中的夢嫦君,甚是還是白倚軒的師姐!
白倚軒冷笑道:「我的好師姐,若不是念在當年師父的救命之情,妳真以為我會任由妳擺布嗎?」
看那垂落在的地斷布確實如此,如果她有心的話,早就能夠掙脫麗人所設下的束縛了。
麗人夢嫦君唉了一聲,感慨道:「不想當初那個髒兮兮的小娃兒,如今竟會變得如斯模樣,師姐真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難過啊。」
「少在那邊自作多情,如果不是妳資質不佳,師父怕玄針斷了傳承,又怎會將我撿了回來。」白倚軒道。
夢嫦君忽然站起身,雙掌如蓮綻,朝白倚軒胸口拍了過去。
白倚軒立刻翻掌架擋,不想對方去勢一個停頓,左繞而去,直擊她側腹。這一掌勁道雖然不強,可掌力綿綿,層層遞進,只聞一陣裂帛聲響,困縛白倚軒的白綾盡數斷裂,白倚軒往旁側飛出。
顯然夢嫦君用意只在恫嚇,並未用上全力,白倚軒反手一拍石壁卸去勁道,很快便穩住身形,站定在不遠處。
「這便是妳用來殺霞姑的掌法?」夢嫦君別有意味地說道。
白倚軒皺起眉頭,看來夢嫦君對她的胡作非為,有了一番詳細調查。
「不要以為如夢賦不知道妳在做些什麼。」
夢嫦君撣了撣白綾落地帶起的飛塵,嘖嘖說道:「不僅肆意出手擊殺路性寒、雁南回、柳在天……等人,甚至還將寒鐵劍送往玄天門,任由霞姑屍體留在流光亭,刻意引起江湖對慕無徵的流言。」
頓了頓,她接著說道:「我不知道妳為什麼對《無痕劍》傳人如此執著,但是妳可以為自己出價,不顧原則,我也可以將《無痕劍》傳人除去,斷妳心念。」
「妳敢!」白倚軒驟然吼道:「那是我的獵物!」她的情緒突然變得十分不穩定,說話間玄針已然在手!
夢嫦君怡然不懼,攬手一撫,落地白綾似有感應,竟無風飛起,飄繞她身周。
「不想我『亂來』便給我好好記住,妳是如夢賦的刀,控制好私人情緒,別再擅自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