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先讀] 白鶴的倒敘——《從前從前，某個地方有具屍體......》
更新於 2024/09/27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一
外面靜靜地下著雪。
火苗在彌兵衛跟前的地爐裡熠熠晃動，一身福態、上了年紀的老人盤腿坐在他對面。相較於彌兵衛破舊的衣裳，老年人的穿著看起來很暖和。這個男人是村長。
「彌兵衛呀……」
村長不怒而威地說。
「有借有還，這是為人該有的道義吧！」
「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不還錢？並不是令尊死了，借的錢就可以一筆勾銷。」
「那金額太大了，以我的經濟能力實在還不出來。」
「可是令堂答應過我，今年內一定會還清。」
「我昨天也說過了，那是家母在世時答應您的。家母打算用織布機織布，拿到村子裡賣，賣了錢再還給村長大人。」
彌兵衛轉向右手邊，後面的房間紙門緊閉，房裡有台從彌兵衛的祖母再祖母那一代用到現在的織布機。
「問題是令堂夏天也去世了。」
「是的……」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你能還錢了，你為什麼不織布呢？」
「我不會織布。」
織布是女人的工作，你只要做好體力活就行了—彌兵衛的母親沒教他織布。彌兵衛沒有別的專長，只能撿柴去鎮上賣，可惜收入完全不足以還錢。
「哼，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放過我吧，我連家母的喪事都沒錢張羅。」
「關我什麼事，怪只能怪你們家太窮。」
「村長大人，聽說您與家父是老朋友了。把那個寄放在我家的也是村長大人不是嗎？」
彌兵衛指著放在房間角落的桌子，桌上有尊肚子很肥的木雕魚像。村長瞥了雕像一眼，嗤之以鼻。
「看在朋友的份上，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住口。什麼朋友，笑死人了。我可討厭你爹了。比我先討到老婆，就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樣子。總是嘻皮笑臉又眼高手低。不會賺錢就算了，還跟人借錢。要恨的話，就恨你那個光吃飯不做事的爹吧！恨你爹娘給你添了一堆麻煩，拍拍屁股就死了。」
村長哈哈大笑。彌兵衛深愛著善良的父母。曾經生活再怎麼困苦，家裡依舊每天充滿歡聲笑語的日子，很幸福。他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自己，唯獨不能容忍父母被貶低成這樣。
「請適可而止。」
不過彌兵衛並未動氣，反而用比方才更冷靜的語氣說。
「否則我就得殺掉村長大人了。」
「什麼？」
村長氣得臉漲紅起來，起身走向彌兵衛，朝他胸口踹上一腳。
「混帳東西，那我直說了。你跟你爹一樣，可恨至極。既然如此，我打定主意了，你立刻給我滾出這村子！我這就回家叫人來幫忙，你給我等著。我會挖開你爹娘的墳墓，讓山裡的野狗吃掉他們的屍骨，這是你自找的。」
村長氣極敗壞地走向沒有鋪地板的玄關，套上雪鞋。彌兵衛吃了秤鉈鐵了心，抓住藏在房間角落草蓆底下的鋤頭，站在村長背後。
「天狗打嗝，咯！咯！咯！」
彌兵衛邊喊，邊朝村長的頭揮下鋤頭。村長根本來不及反應，當場倒地不起。
彌兵衛低頭看著動也不動的村長好一陣子，然後才「啊！」地叫出來，被自己做的事嚇呆了。他靠著玄關角落的水缸，掀開蓋子，用水瓢舀水喝，冰冷的水從胸口流向腹部。
「呼……」
喝下兩瓢水，放下水瓢，彌兵衛的心情總算鎮定了一點。他稍微打開門，往外張望，大雪中沒有半個人，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彌兵衛關門，用棍子頂住，走向屋內，拉開紙門，再走進放著織布機的房間，拉開更後面，已經有破洞的不透光紙門。
他打算先把村長的屍體藏在這裡。回到玄關，低頭看臉朝下，趴在地上的村長屍體，被鋤頭敲破的頭還在流血。天氣這麼冷，傷口應該很快凝固，血會止住吧—彌兵衛心想。
他剛把屍體藏進不透光紙門後面的房間裡，就有人「砰！砰！砰！」地敲門。彌兵衛默不作聲，門又「砰！砰！砰！」地敲了三下。
二
小通降落在這戶人家的門口，幻化成女人的樣子。
變成人形的法術是鶴村的鶴翁教的，但她只能變成乾瘦的女子，萬一這個人討厭瘦巴巴的女人可怎麼辦才好……小通忐忑不安地敲門。
砰！砰！砰！
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反應。
砰！砰！砰！
小通又敲了三下。雪安靜而不斷地落在斗笠上，失去羽毛的保護，只在裸露的肌膚外面穿上衣物的人類姿態也太冷。就在小通抖得有如寒風中的落葉時—
「誰呀？」
屋子裡終於傳來回應。聲音充滿疑惑，但確實是那個人沒錯。
「我是個旅人。」
門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打開了，有個年過四十的男人探出頭來。不會錯的，確實是救了小通的那個人。前幾天，小通失足落入山對面田間小路的陷阱，是這個人救了牠。小通從空中尾隨他，親眼看見他進了這間屋子。為了偽裝成迷路的女性旅人，小通一直等到下雪的今天。
小通並未看漏那個人一看到小通隱沒在斗笠下的長相，立刻變了表情的反應。小通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變成這樣實為明智之舉，對方似乎挺喜歡體態纖細的女子。
「因為這場雪，接著太陽下山了，害我迷失方向。今晚可以收留我一宿嗎？」
「那真是辛苦妳了。可是如妳所見，我家什麼都沒有。」
「沒關係，只要讓我待到雪停就好了。」
「妳可以去找其他人。」
「其他人都拒絕了，所以我才來求你幫忙。」
「這樣啊……其他人都是一大家子呢，只有我孤家寡人。」
那人一臉困窘地看著下個不停的雪，微微點頭。
「雪下得這麼大，也不能見死不救，進來烤烤火吧。」
「謝謝你。」
這個人的心地果然很善良。小通進了屋裡，柴火在地爐裡燒得旺盛。儘管小通已經習慣了寒冷，但是待在暖和的爐火旁邊還是比較舒服。
不經意地回頭望向門口，那人在角落的竹蓆底下翻了半天，翻出一條沾滿泥巴的蘿蔔。
「妳肚子餓了吧。」
地爐裡的火比剛才更大了點，鍋緣缺了一角的鍋子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我瞧瞧，差不多可以吃了。」
那人掀開鍋蓋，用杓子撈起鍋裡的食物，舀到茶色的碗中。
「這是蘿蔔比米多的稀飯，請用這個墊墊肚子吧。」
他把碗遞給小通。
「我不客氣了。」
小通滿足感激地接過，用著還拿不順手的筷子，送到嘴邊。
「很好吃。」
老實說，她無從分辨人類的食物好不好吃，但是那人的心意令她十分感動。他眉開眼笑地點點頭，也給自己舀了一碗，開始吃起來。
小通很快就吃完蘿蔔稀飯，也沒有多的可以再添一碗，只能專注地看眼前的他默默地吃著蘿蔔稀飯。這個人心地善良，但似乎不太喜歡說話。
「那個……」
屋子裡靜得令人坐立難安，小通主動打破沉默。
「我叫小通。」
沒頭沒腦地自報姓名，驚得那人雙眼圓睜地眨了眨眼，半晌後，才「哦……」地點個頭。
「我叫彌兵衛。」
彌兵衛。這個把自己從陷阱裡解救出來的名字比稀飯還暖，直抵小通凍僵的胸口。
小通放下碗筷，正襟危坐地說明自己今日前來的目的。
「彌兵衛大人，您不但收留素未謀面的我，還請我吃飯，真的非常感謝您。我想報答彌兵衛大人的恩惠。」
「報恩？」
「是的。」
小通瞥了通往後面房間的紙門一眼。
「我聽說這個村子的女人從以前就會在無法耕種農作物的冬天用機器織布，府上後面的房間好像也有織布機。」
「哦，那玩意兒從我祖母的祖母那一代就有了。我娘會用來織布，但我不會。」
「別看我這樣，我也很會織布。彌兵衛大人，請將我織好的布拿去鎮上賣。只要拿到身分高貴的大人府邸，應該能賣很多錢。」
突如其來的提議令彌兵衛大吃一驚，手裡的碗險些掉落，忙搖頭婉拒。
「萬萬不可，怎麼好意思讓萍水相逢的人幫忙織布呢！」
「別這麼說，我只是想要報恩。」
小通起身，伸手就要拉開紙門。
「且慢！」
彌兵衛急如星火地飛身上前，撥開小通纖瘦的手。表情如厲鬼般猙擰，看到小通吃痛的反應後，態度軟化，放鬆了手上的力道：「不好意思……」
（節錄）
《從前從前，某個地方有具屍體......》
作者：青柳碧人／插畫：五月女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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