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 Chapter 2:國姓與施郎
「吾羈此,鄭氏猶未急所吾兄,吾去,則索吾兄必力,將安所逃?且吾幸得一兒,倘無死而兄得脫,吾所願也!爾曹速為吾兄計,勿以吾為念。」──被囚禁的施郎之弟施顯,向來營救自己的鄭軍部將如是說。
「一日,家丁與右先鋒黃廷兵爭竟小故,郎徑率數猛至黃廷行營辱罵,並碎其家器。」──楊英,《先王實錄》。
「總鎮陳斌因施郎跋扈率軍叛變;國姓下令移師至後埔操練新軍,施郎削髮出家。」──翻閱施偉青著作《施琅評傳》所得。
「想不到藩主親自來看我,真是令草室蓬蓽生輝,微臣不勝惶恐。」衣著落魄的施郎,嘴上說著與藩主國姓對話時的標準應答,面上神情卻是桀敖不馴。
施郎面前之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背脊還有些微佝僂,語音淒厲且暗藏激昂:「小人吳豐,參見鎮將大人。」
「少裝了,你我共赴沙場數回,蓄力待發的運氣方式與步法早已看得熟爛。那獨步天下的樣貌,想必與藩主熟習倭人的刀法有關。」
茅屋裡氣息凝滯,被自稱吳豐的不速之客、那雙突然黑光爆閃的雙眼擾動,話語裡的銳意也去除了掩蔽。即使站姿依舊,威脅卻更上層樓。
「本藩很意外你沒再逃得更遠一點。」
「只因微臣有一事相求。」
「待罪之身還能求什麼?!」
「還請藩主放家父和舍弟一條生路,藩主若能答應,施郎任憑您處置。」
「你現在即是任我處置,倒說得像還有得逃似的。」
「或許沒有,但也或許有,要是我能脫困,您想必知道我會帶來多大麻煩。放過我的家人,換得一個軍團穩當的未來,這交易對藩主來說不虧。」
國姓像是沒聽到施郎說話似的,在房間內緩緩地來回踱步,使房間內充塞著隨時都會綻放劍影的凜氣與血氣。
「殺你不為別事,只為治軍。」
「藩主若想談治軍,要不要先跟微臣聊聊曾德?」
「本藩說他無罪就無罪,哪容得你置喙?」
「標準不一,何來治軍可言?」
「本藩就是標準!」國姓的暴吼與周邊鬼魅在四壁間來回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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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幽影們重回平靜的遊行隊列後,國姓才再次開口:「本藩為國姓,承擔明室朝廷再次踏向『成功』的責任。你藐視軍團的唯一標準,就是在侵蝕本藩的大義。」
「令尊做事很少搬出什麼『大義』、什麼『明室』。」
「他不懂利用這面旗幟的價值,看現在落得什麼下場。」
「背離家人的人會有多忠於朝廷,我可沒太大把握。」
「……因為,那是現在的我,唯一能掌控的事物。」
這句話,國姓只在自己心裡頭說。
代替出口言語的,是飛向施郎頭顱的拔刀術。
國姓原以為能看到漫天血雨綻放鮮豔花朵。一招擊出,刀刃未傳來切開骨肉的手感,反而像是砍在具有吸收勁力的詭異金屬上。
剎那之間!金屬深處湧出豐沛能量,衝擊手中兵器最後傳至身軀,國姓被震到差點暈眩跪下,齊龍如拐杖拄地,阻絕了落地的勢頭。他感受到齊龍損傷的裂痕。
勉力抬頭望向施郎,只見他腳步虛浮如酒醉,血絲在他的面容上汩汩流下。
「我這鐵頭功,怕藩主還沒見過吧,就讓微臣以這手不到家的功夫,和藩主辭行。」施郎蒼白的嘴唇掛著慘笑,一步一步向房外走去,速度慢得像是被幽魂捆住了雙腳。
「你走了……你父親和你弟弟……都活不了。」
「不論……我走不走,他們都……活不了的。那我只好苟且偷生,為他們復仇。施郎……在藩主面前……起最後一誓:『今日國姓大將軍弒我老父與兄弟,來日施尊侯將會親率雄師剿滅鄭氏。』」
煙雨茫茫,齊龍斷。
國姓趴伏地上,舔拭泥水與血攪和在一起的滋味,手裡緊握著金屬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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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姊妹之間狗屁倒灶的事情多了去,像是分遺產時,陰謀陽謀千奇百怪樣樣來,就為在遺囑詮釋上爭得一個更好的位子。
也有的大哥,在父親日復一日衰老至幾乎無法動彈,始終逃避僅需些微心力的陪伴與探視,徒留老么看著老人肉體凋零時的那份無能為力。
能夠提醒我世間確實存在過兄弟父女真情的,似乎只有以冰冷數字構成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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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1年7月8日,施郎父親施大宣遭處刑,死。
1651年7月16日,施郎之弟施顯遭處刑,死。
1662年5月8日,國姓在臉上抓出數道血痕,嘆息「國土未復,家仇未報,吾忠孝兩虧,死不瞑目」後病逝。
1683年,鄭氏軍團與施琅所率艦隊激戰後大敗。國姓後人‧鄭克塽在權臣馮錫範與劉國軒的指引下向清廷投降。
其後施琅至國姓墓前磕頭跪拜,感謝鄭芝龍與國姓提攜之恩。
因父弟使兩人各事其主。四十年國仇家恨,糾葛至此,孰勝孰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