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終於離開公司。我拿起手機,經已十一點了。嘆了口氣,點開時鐘,倒計時五小時。
街上的商鋪都關了,只剩兩旁的路燈吃力地照亮街道。
走了兩條街,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巷子裡喝酒。他總出現在這,夜裏都不眠。
我緩緩走近,他遞給我一瓶啤酒。
「怎麼了?差不多一星期沒見你了。」
我把啤酒瓶蓋扣住在牆角邊沿,用手猛錘瓶蓋一下,瓶蓋立馬彈飛了。
「加班呢,加完班就直接在公司睡。」我喝了口啤酒,回道。
「這麼辛苦,也不見薪水加過。」他歎了口氣,是在說我,也是在說他自己。
「還是得做啦。」誰叫我們沒錢呢。
之後我們各自在喝著啤酒,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我看向他,沒記錯的話他最近欠了人錢。
「昨天被人打了一頓。」他停頓了一下,輕輕笑了。「還真夠笨,打我錢又不會掉出來。」他又開了瓶新啤酒,大口大口往嘴裏灌。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看向天空,問他。
「能怎麼辦?我都習慣了,沒事的啦。」他深呼吸了一口,「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亅他重複著口中的話,不停點頭。「那你呢?一切安好?」
「哈,其實今晚,是我最後一天在那公司上班了。方才我正在加班,被老闆叫了進辦公室,他只簡潔地說了句明天不用回來。」我也開始跟著大口喝啤酒,「我也沒問什麼,簡單收拾一下便離開。反正早就不想做了。」我罷一罷手,輕輕笑了。
他拍了我的肩膀一下,「乾杯。」他把啤酒舉向我。
「乾杯!」杯碰在一起,似是風鈴的聲音,傳遍整條街道。
與他道別後,他繼續在巷子裡喝酒,我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
在夜晚的街道上,總能看見街邊有一兩條流浪狗,街頭街尾則是成群結隊的人在吸煙喝酒。我打開手機,方才調了倒計時五小時,現在只剩四小時,然後手機便會響起。
這時,手機叮的一聲,傳來一個訊息。是房東。他傳來一張照片,一個塞滿東西的垃圾袋。他說已把房間內屬於我的物品給扔了,也把門鎖換了,叫我不用再回去。
我愣了一下,對啊,一直都沒交租,好像上星期房東就警告我,說期限是今日,我都把這事給忘了。不過也沒所謂了,反正也沒什麼貴重物品,就幾件衣服和食物。
說起來,那房間真的小得可怕。只一張床,床邊勉強能放張小桌子。只有一堵薄牆把客廳和洗手間隔開,而那間洗手間只能站一人。
「還想怎樣?這裡地寸金尺土啊。」房東常說。
我倒吸一口氣,看向天空。「沒所謂啦,」我自言自語著,「習慣就好。」
這是離我不遠處傳來一陣嘈吵聲,一群人在那裏吸煙喝酒。仔細一看,他們都是穿著某中學的校服,一些染了頭髮,一些紋了身,跟我以前有點像。
在夜晚,我總是不眠。現在是因為工作,以前是因為去浪。記得每夜一到十二點,就拿起棒球棍、幾包煙和啤酒,背上袋到附近的公園集合。有個高中生,是我們的老大,會帶著我們去打架或搶路邊乞丐的物品,然後四處遊蕩。
對於那時的記憶,實在非常迷糊。唯一記得有次,見到一名乞丐坐在路邊,我們一群人走去搶他的隨身物,他應該是反抗了,於是我們便圍成一圈群毆他。不久他就倒地了,頭撞在地上,血慢慢滲出來,像廣告上心太軟慢慢流出來的巧克力。最後有幾個人好像被警察捉了,總之,我沒被捉就行了。
這時,那群學生正在勾搭一名女子。把她逼到牆角,又是摸手又是摸臉。
我跟他們都是同類人呢,沒人管,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與外面那些穿著燙得筆直校服,束著整齊髮型的學生,是活在兩個不同時空裏。他們都會比其他人的關懷和期望所束縛,而我們自由得很。
我繼續走在街上,在這不眠之夜,有什麼地方好去呢?我在心裏盤算著。關於以後的事,我已經不再擔心,出乎意料地,這樣反而比較輕鬆。我抬起頭看夜色,看了半天都沒看出什麼名堂,只有大片大片灰雲。
電話突然響起,把我嚇了一跳,是母親來電。
「喂,兒子!」電話那頭十分吵鬧,不出意料她正身在賭場。「月底了,快給家用!現在就直接傳給我吧。」
「媽,你是急著用錢?要不先給你二百五?」我今早去了銀行一趟,戶口裏就剩五百了。
「什麼!」她拉高了聲線,「你又亂花錢了是不是?只給二百五,你個敗家子!」她在一通亂喊。
我皺起了眉頭,回想一下,這個月就跟以前很多個月一樣,都沒買什麼新東西,一日三餐就吃麵包。
「行,我給你五百,真的不能再多了。」我聲音有些沙啞。
「敗家子!你這個敗家子!」她咆哮著,重複喊敗家子。我頭有些痛,一把扔開了電話,「噼啪」一聲,電話碎了。
如此的通話,最少每月一次。母親喜歡賭錢,輸光了就會打來要錢。不過大多數時候,我也拿不出錢,有時會覺得有點對不起她。父親呢,說要出遠門賺錢,然而幾十年下來我們還是這個樣子。
有時總覺得,世界在急劇改變,我們卻始終如此。毫無疑問,我們與世界是身在兩個不同時代的。
走著走著,我已不清楚自己在哪,夜晚的街道都是一個樣子的。在不遠處,有一個商舖還亮著燈,散著又紅又紫的燈光。走近一看,是夜總會,裝修、設計什麼的,都給人一種九十年代的味道。看了眼時鐘的倒計時,還有三個小時,沒事做,就進去逛逛吧。
走進夜總會,大堂一片金色,中間放了輛古董車,果然很有90年代那味。再走進去,裏面坐著十來個人,遠處台上有名女子在捉著鋼管跳舞。
白色强光打在她身上,隨著她移動。而台下漆黑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女子穿著一條紅色緊身短裙,再披上一件輕紗,眼神銳利的看著前方,似是籠裡被困的一隻野獸。她左腳和左手繞著鋼管,然後把右腳抬起,轉了幾圈,很是性感。
然而此時,我眼前一片模糊,只在專注聽著那背景音樂:
我將要從水晶吊燈上盪下來,從水晶吊燈上;
我要活得姿意放縱,像明天就是末日到來,
像明日根本不存在......
夜總會,又是一個與世界處於不同時空的地方。脫下衣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東西。
在這不眠之夜,我第一次感到如此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