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牽掛與擔憂像一條藤、像一張網,假如全掙脫了呢?在廣場看到西西,這個問題一直盤踞在我的心中。
西西削瘦的身子穿著一件寬大布衫,褲子是道服般的闊腿褲,那衣裳的顏色很難描述,深深淺淺的灰撲撲,有點像荒漠,有點像大地,不過我想應該是很多天沒有洗才變得那樣。有一個睡袋、幾個貌似批貨用的塑膠大提袋在他背後那條通道長廊擺著,那應該是屬於他的東西。
廟宇前的廣場,長廊兩邊是可以坐著聊天下棋的水泥矮凳,以前,在那些生活秩序如常的時候,那裡一定都坐滿了人。現在當然什麼人都沒有,空蕩蕩、靜悄悄、冷清清,儘管陽光依舊燦爛,但乾淨整潔的模樣,從來不是這裡原本的味道。整個廣場除了鴿子,就只有西西。
我確定那是西西,他是柳姊的兒子。他有些身體上的缺陷,一長一短的手臂,短的右手手掌蜷起,多看兩眼就會發現。小時候的西西,粉嫩嫩的模樣非常可愛,聰明機伶絕不是一般大人能招架的。柳姊有時候會把他帶到辦公室,我看到他在小小的辦公室橫衝直撞,駕駛著隱形的大型汽車,靈活的肢體語言隨時都像在跳舞。他總是口無遮攔的問著讓人尷尬的問題:阿姨妳臉上是什麼?——臉上長出青春痘時會被這麼問;阿姨你的餅乾好難吃!——他偷拿同事放在桌上的
減肥餅乾是這麼評價。他說話有點小大人,但畢竟是兩歲多的孩子,所以大家都能暫且容忍。
柳姊是我們這個小辦公室的主管,她工作能力強,對我們要求嚴格,原本總是板著臉,沒有人不怕她。西西跟著上班,像鬧天宮的孫悟空來到辦公室,柳姊會有那幾個小時得跟前跟後賠不是,得堆著笑臉跟我們說話,化身十足寵溺愛兒的慈母,我們反而才能看到她那柔和溫暖的一面。
小時候頑皮卻深得寵愛的西西,求學路並不順遂,不曉得是否因為身體那小小的殘缺呢?從國中到大學,不時會接到學校來的電話,柳姊就得去
警察局或者哪裡處理。大學畢業後柳姊花錢買店面、加盟飲料連鎖店,西西只要好好做就是老闆。只是前陣子辦公室開始有流言,說柳姊傷透了心,西西竟然扔下自己的店不管離家出走,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
廣場正中央,戴著
口罩,閉著眼睛伸開雙臂的西西,那畸形的右臂有著微微上翹的手掌,是一朵含苞的蓮花。彷彿要進行某種儀式的肅穆神情,他開始跳起舞來。我好想立刻跟柳姊說,我找到她找不到的西西,要她放心,此時的西西,如此自在如此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