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戲劇｜《機智醫生生活》

《機智醫生生活》每一集都透過一個主軸，一面講述在醫院發生的人間百態，一面呼喚人們心中的愛和善意，然後再用一首歌，治癒所有的煩惱和遺憾、同享所有的幸福與快意。也許是越缺少什麼，什麼就顯得更為難得，於是在這個浮躁、混濁的世界裡，《機智醫生生活》所呈現的理想國便成為了非常珍貴的一座，像疲憊生活裡乍然出現的微光，又像漂流生活中偶然漂過的浮木。偶爾會有那麼一部戲劇，讓我在看完時想要說出感謝，感謝它給予過一段日子的陪伴，也感謝它溫柔撫平心上那些凌亂的皺折，而我想《機智醫生生活》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吧。

雖說《機智醫生生活》是一部群像劇，但每一個角色的性格和姿態都塑造得非常鮮明、立體，劇中的五位主角都有各自的小瑕疵和人生難題，然而當他們集合在一起，似乎又能構成一個完善的圓，圈住彼此的情感與聯繫，而這部劇中人人稱羨的友情也由此衍生了。

五人幫的友情一直保持著學生時期的純粹，他們會因為一些小事吵鬧，會互相調侃吐槽，也始終真誠地為這份情感灌注活力。我尤其喜歡他們每一次同桌吃飯時展現的互動，一邊聊著各種話題，一邊自然流暢地遞食物、餐具給對方，會不時投入自己的世界卻又能隨時關注到其他人的狀態，每一顆有關於餐桌上的鏡頭，都是那麼融洽而有力量。而若是五人當中有人面臨困頓時，他們則是能從容以對、不為彼此加深負累，卻不忘為彼此留著一個空間，例如在頌和告訴其他人自己在等待腫瘤的檢驗報告的當下，大家雖擔憂但仍保持餐桌上的輕鬆氛圍，卻在隔天一早就輪番來到頌和的辦公室表示關心，而在得知腫瘤是良性後，他們會說：「我早就知道你沒事。」彷彿他們一直都無私而堅定地相信著彼此在面對人生的難處時都能擁有一份幸運。

我們看見五人幫的友情，沒有大喜大悲的轉折、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卻有著如一的理解包容和恰到好處的扶持。他們既能是校園裡涉世未深的那幫青年，也能是社會上身經百戰的那幫中年，兼具少年時那種百無禁忌的直率和成熟後懂得不越界的謹慎，他們就這麼以一種分寸有度、不疾不徐的節奏共處。這一份友情，不只是讓我們體會到什麼是成年人之間的完美友誼，更是讓我們意識到，在這個已習慣了關係會隨著時間漸行漸遠的年代，原來仍有些人是相聚了就不會散場的。

對於職人劇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要呈現一項職業的本質，而《機智醫生生活》做為一部醫療劇，它確實還原了醫生們所擁有的日常輪廓，比如不斷穿梭在手術、門診與巡房中的忙碌；比如下班後隨時會被緊急狀況召回的使命，又或者是每一個判斷都關乎一條生命的沉重。然而這部劇之所以特別有溫度，是因為它更描繪了醫生在工作之餘的生活，我們看見他們在脫下醫師袍後，是如何扮演子女、伴侶、朋友、父母的角色；是如何面對生活中的一場場亂局；又是如何去實踐自己的愛好或人生目標。同時它也真實刻畫出醫生在專業之外的形象或情緒，就像他們會興致勃勃地討論食堂的菜色和別人的八卦、會偷偷摸摸地談職場戀愛、會在連日的值班後累到乏力，也會在束手無策時表露脆弱。於是我們或許可以說《機智醫生生活》所展現的是一個為醫生「卸下光環」的過程，它讓觀眾得以意識到醫生也是平凡而活生生的人，且在冰冷的醫院之外，圍繞著他們的是一樣生動、豐富的愛和故事。

至於醫療劇中經常探討的醫病關係與家屬立場，在戲中也被包裹在濃濃暖意和療癒之中，打動人的是醫生能夠為了不讓患者或家屬留下一輩子的遺憾，所思慮到的各種體貼細節；是家屬在手術失敗之後，仍真心感激醫者已了盡全力的付出；是忍受著同樣煎熬的家屬間能夠彼此給予支持、擁抱。雖說還是有許多人認為醫病之間或家屬之間能夠互相理解、互相共情到這般程度實在太過於理想化，我倒覺得這些情景其實都不難想像，只是多數人沒有經歷過所以容易忽略它而已。於是我們也可以說《機智醫生生活》所建構的是一座烏托邦，但它不強壓你進入，而僅是透過人與人之間流動的情感，來喚醒觀者心中的一些美好和良善之處，輕輕柔柔地讓我們認知到當你對世界溫柔以待，世界也會給你相同的反饋，只要我們在做出選擇時都能夠讓心中的指向稍微偏往善的那一邊，就足以構成一個更溫和的世界。

雖然整齣劇的基調充滿了溫暖正向的色彩，但仍不時會回歸醫療劇中經常探討的命題「無常」，就像劇中幾次的器官移植，都是由一個人的逝去換來另一個人的重生，還有在第二季的最後一集中，我們看見相鄰的兩個病房，一邊是子女圍繞著剛從生命關口被拯救回來的父親，另一邊是母子對著突然被宣布生存機會渺茫的丈夫/父親哭泣，明明只隔著一道牆，雙方卻經歷著完全不同的情緒；明明都已盡了心力，卻仍面對不同的結局。於是在看了那麼多暖心、鼓舞的故事後，我們終究得明白人生必然存在著的無常百態，在同一個時刻，有人感受著歡欣，也會有人體驗到心碎。但是《機智醫生生活》讓我們能夠坦然接受這些都是生命裡的常態，即便人不可能永遠都是幸運的，我們還是能在各種不幸運之中捕捉那些難得但真切存在的希望與轉機，而當生活不易，仍有些散落在我們身旁的發光時刻，是值得我們銘記的。

在看劇的過程中，我們很容易被五位主角面對工作、生活和周圍所抱持的態度所啟發。五人都看慣了生老病死，卻沒有看輕生老病死；也走向過無數患者的人生，卻不只是走過他們的人生，是他們對職業的敬業和對生命的尊重，賦予了這部劇好幾道和煦的光，但是比起說這些是做為醫生所展現出的高尚情操，我更傾向是他們對工作的熱愛，讓他們自然而然地能夠將生命的重量，化為強大的力量。而回到生活層面，則是每一個人都在各自的人生軌跡上走的篤定而自若，在生活的所有繁雜中，他們沒有囿於生活、沒有困於生活，而是保有自己獨特的性格和興趣，也對日子裡的每一個瑣碎享受與滿足，許多平凡的小事在五人的詮釋下彷彿也多了幾分可愛。至於對於周圍的人事物，他們總是帶著敏感的觀察並懷抱無限的善意，更從不吝於給予理解和寬慰，許多我們以為會發生矛盾的時刻，都能被他們用更為智慧、平和的方式排解。

於是在觀影的過程中我們會不斷地想比對自己的人生、反思自己的從前，接著學習今後在面對到同樣的狀況時又該怎麼做。比如當我們對展示自我感到猶疑時，他們告訴我們世界上的人不會整天關注你，所以不用為做自己感到丟臉；比如當我們懷疑他人的意圖時，他們告訴我們不是所有的動機都是有所圖謀；比如當我們對日常厭倦時，他們告訴我們可以用更細膩的心去體會日復一日的枯燥；比如當我們執著於某個難解的問題時，他們告訴我們時間也許會帶來別的變數，所以暫時迴避有時也是化解的辦法；比如當我們為成長感到勉強時，他們告訴我們成為大人並不意味著不能表現真實，我們依然擁有脆弱或是誠實的權利。我想觀眾之所以喜愛這部劇，除了因為劇情和人物本身的吸引力，或許也是因為它偶爾讓我們感到自己的狹隘與執拗，因而使我們能夠去調整自己的心態和步調，然後在未來又一次面臨人生的溝壑時，可以更順利地跨越過去。

另外想記錄一個我自己印象深刻的感觸，是來自於第二季中有一集提及實習醫生所做的一些荒唐蠢事或失誤，像是插錯鼻胃管或是直接拿著手術器材離開了手術室。然而看著教授們從初出茅廬時即便小心翼翼也可能犯下錯誤，到能夠給予後輩指導和勸慰，後來甚至成為某些人的啟蒙，我會覺得好像這就是每個人必經的一種進程，所以其實面對失敗不用著急也不用擔心，在沒有足夠的能力或擔當前，我們依然可以為每一件小事努力、依然可以為身旁挹注微不足道的所有，這部劇讓我們知道，每一個奮力成長的人，最終都能閃閃發亮的。同一集中也提到住院醫生在遇到與自己同鄉或同名的患者時，會忍不住投入過多的關心和感情，因而花費太多時間在某一位患者身上，或是在宣告患者死亡時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然而頌和說：「不用過多苛責他，我們以前也一樣，遇到同名的患者會忍不住多問幾句，遇到同齡的患者也會過多關心，以後這種感情會逐漸乾涸。」雋婠則說：「流眼淚是正常的，醫生也是人啊！」、「沒關係，你可以哭出來，想哭是自然情緒反應，不管在病患或監護人面前流淚都無妨，我不想叫你刻意隱藏或忍耐那種情感，可是你還是得做好份內的事，無論你再怎麼難過，有時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對於心理上難以跨過的一道坎，我想頌和與雋婠也是掙扎過了、痛苦過了才足以這樣談論它，但我相信現在的他們並不是麻木了，而是與自己和解了。所以說時間自然會為我們建立一顆更平衡的心，我們要做的就是好好記住每一次潛心或是失落時，那一個當下的感受。

第二季大結局的鏡頭停留在五人幫看著象徵著下班的夕陽，這巧妙的與第一季開頭頌和上班走入熙來攘往的醫院之中形成了一個呼應，不管這是不是刻意的設計，我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安排，就好像這一切只是一個日常上班下班的循環，他們的故事還有觀眾與他們的相遇都沒有結束，太陽依舊升起落下，而生活也會依舊不停歇地在屬於他們的、我們的時空悄悄延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