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珠郎慢步走向窗邊,隨意地斜倚,抬頭悠悠地望向空中玉盤。
「九百多年前,這月兒也是一樣的亮呢。九百年前,九百年前。。。」魚珠郎在心中憶道:「那時我的名字還不叫魚珠郎,而是尹魚,甲迦國尹大將軍的兒子。。。。」
九百年多年前。
蓬萊仙源的夜晚很寂靜,除了蟲鳴,壓根兒聽不見一個大活人的動靜和呼吸聲。
除了一個例外。
十七歲的尹魚身著蓬萊仙源的修生的服制,偷偷摸摸地在樹林中鑽走。他不時回頭望向修生們休憩的屋舍,估計走得夠遠了,才放下心,嗖的一聲飛竄上了一棵大樹,找到高處的一大樹叉,安下了身,斜靠在樹幹,仰望天上的月亮。月光灑在他一身白衣上,隱隱約約地,他看著也像是月亮了,只是掛在樹上。
「月色之好,不出來看就可惜了。」尹魚有點得意地自言自語:「誰還能像我如此雅興,寧可違了規矩,出來欣賞皓月呢。」
「我也是如此覺得。」一把溫煦聲音從樹下傳來,把尹魚嚇了一跳,差點沒摔下來。尹魚忙探頭一看,呿聲道:「真沒想到仙師們的得意弟子也會夜遊呀。」
樹下站的正是十七八歲的沈歆。雖然月光未盡灑在他身上,他卻在黑暗之中明亮皎潔。
「隨時而動,天成自然。」沈歆溫雅地笑道。
「可是你違規了呀!你既是眾仙師們的得意弟子,怎可違反宵禁?」
「你我同時夜出,這就不是違禁,而是同修。」
「原來首席弟子的本事就是強詞奪理嘛!」尹魚酸道。
尹魚入蓬萊仙源也一個多月了。當時天下群雄紛據,裂分十多國,態勢時而和平,時而紛亂。各國國君除了互相交換長子作為人質來牽制彼此之外,同時又想盡辦法能把自己的子女送上蓬萊仙源修習法術,好在日後戰場上作戰時,如虎添翼,併吞敵手。幾乎各國出了多少人馬護送一子半女到了仙山下,把山腳圍得水泄不通,卻不得其門而入。直到一道雷電突然當空劈了下來,把地上劈黑了一塊,眾人才明瞭此事不能強求,否則只會惹怒仙山上的仙人們,只好作罷,紛紛撤去車馬,蓬萊仙源才再度恢復安寧。此事過去十多年後,才有傳聞說有一仙師走訪各國,尋求有仙緣的弟子。尹魚當時就是被走訪各處的蒙萌仙師相中,帶回蓬萊仙源的。
說到尹魚,他是當時正在崛起的甲迦國的尹大將軍的二兒子。他排行老三,上面有一長姐,兄長,下面又有一幼弟。由於父母重視兄長和長姐,溺愛幼弟,尹魚就成了沒人管的孩子。尹魚為了爭得父親的青睞,跟著教書先生孜孜不倦地讀經書,吟詩賦章,表現不俗,卻還是沒得到父親一聲的讚賞,只得來一句:「光讀書有什麼大用處,能帶兵打勝仗才是最緊要的。」於是,尹魚又纏著父親麾下的將領們學習武功,過了幾年,大有精進,甚至和將領們對鍊時,都贏過好幾回。將領們對於他的讚賞毫不吝嗇,也三番五次地在尹大將軍面前提起,誇說尹魚將來必定是將帥之才。可是尹大將軍也沒笑,只是「嗯」了一聲,就沒下文了,以至於那些將領們看著他的臉色,也不敢在尹大將軍面前多提。十多歲的尹魚聽得父親對他是如此不在意,也灰了心,再也不特意讀書習武,雖然每日清晨仍舊練劍誦書,那也只是養成的習慣,剩下的大半日子都是在城裡城外閒晃,打聽一些有趣的鄉野奇譚。
就是那麼樣一個到處閒晃的日子,尹魚碰上了蒙萌仙師。蒙萌仙師對他特別有興趣,打聽了他的住處,便上門向尹大將軍夫婦說明來意,想要徵得同意將尹魚帶去蓬萊仙源修仙。尹大將軍聽說自己的兒子被挑上去修仙,高興地不得了,連忙首肯,還賜了不少布匹金銀給尹魚作為見師禮和花銷,甚至還派了部下的一個兒子甄乙作為伴讀,順便服侍尹魚。看見態度如此大變的父親,尹魚第一次感到感慨苦澀,挑了一個尚未黎明的時刻,叫上甄乙,提早地跟著蒙萌出發了。他沒有帶上父親給他花用的金銀,只帶上見師禮,就匆匆上路了。
進了蓬萊仙源幾天後,尹魚就開始有點後悔了。這兒規矩多,教的東西他又是一頭霧水,完全不能領會,只好常常偷溜到山林溪澗之間,追鳥趕魚,也還過得快活。只是這樣一來,仙師們對他的責罰並沒有少,只有多。剛進仙山的時候,尹魚是所有學生裡最晚入學的,雖然年紀和其他人都差不多。入山第一天時,有位白衣翩翩的少年,容貌俊雅,仙風道骨,舉止斯文,前來領著尹魚和甄乙去弟子們的屋舍去安置。過後的幾天,那名白衣少年不時前來關照尹魚,弄得尹魚心煩。那名白衣少年便是沈歆。尹魚後來從其他幾名要好的同窗們得知,沈歆是仙山上眾仙師悅心得意的首席弟子,五年前入的仙山,仙師們皆說沈歆有著天生一副仙骨,資質聰慧,仙緣深厚,
有望幾年後修煉成仙,再成道化神。不知為何,尹魚聽到眾人對沈歆如此稱羨,心中煩悶不知從何而來。於是,只要沈歆在的地方,尹魚盡量避開,拉著甄乙溜到其他地方去涼快。
所以,特地半夜跑出來賞月的尹魚發現跟著出來的沈歆時,和她說話時沒什麼好氣。
沈歆笑了一笑,問道:「尹魚,雖然我是首席弟子,我卻有一事不解,還要請你解疑。」
尹魚聽見身為首席的沈大弟子竟然有疑向他求教,忍不住得意洋洋,嘿嘿笑道:「大師兄有疑,請說!」
沈歆問:「尹魚,你為什麼要避著我?」
這一問,一時問啞了了尹魚。夜風微動,月暗雲移。
尹魚:「我有躲著你嘛?」
「難道不是嗎?」
「躲不躲,和你有什麼關係。」
「蒙萌仙師特意囑咐我關照你,不論大小事,都要照應著你。」
「那你也別費心了。這麼些天,我也和其他弟子相熟了,有什麼事,我問他們就行了。」
沈歆輕笑:「果然你是有意避著我。」
「就跟你說不是了,你為什麼著執意那樣想?」那股莫名的煩悶湧上尹魚心頭,他有了點氣,在樹杈上站起身來:「算了,不跟你囉嗦。你在這兒賞月,我到別處去。」
但是當尹魚輕功飛起時,一腳踝被什麼東西纏上往下拽,他連忙打穩姿勢落下了地,發現是一根白絲縧纏著腳上。他拔出佩劍往絲縧斬去,絲縧卻自動鬆開,咻地一聲縮了回去。尹魚隨著絲縧的動向尋過去,看見絲縧縮回了沈歆的手中變回一把細細長長的劍。
「這是什麼妖術!?」尹魚咬牙道。
「這是仙法,不是妖術。」沈歆依舊不慍不火,慢條斯理,「這是我的蠶絲劍。」
「我們打過!」尹魚咬牙低吼道,他的自尊受了點挫。
沈歆反倒微微一笑,將蠶絲劍收回了腰間:「我不跟你打。我們也出來一些時間了,趕緊回去吧!到時候被仙師遇到,你可又要被罰了。」尹魚別無他法,也只得收件回鞘,恨恨地和沈歆一前一後的回去弟子屋舍。
往後的日子,尹魚更盡力避著沈歆,而沈歆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周遭,敦促他回堂聽課。尹魚只覺得沈歆煩人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