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影子的男人-4/4

2021/10/29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我想起女人,多麼神奇的一種生物。有時單只輕輕擁抱就能讓躁動平息(但始終沒讓她們任何一人進入我的眼瞳),有時卻又如廣袤海洋一樣多變,不時暗潮洶湧或是激起幾公尺帶著虹彩的美麗浪花。每一段交往我們都很用心(你又搖頭),只是我們偶爾如同那位居住在南方巨大珍珠的陳(成?)姓藝人一樣,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於是女友來來去去,始終沒個結果,但無論如何,我始終認為我依然很專情。
網路公司倒閉後,我們失業好多年。賣了房子、車子,開始操作期貨、選擇權。然而西方神話裡的雷曼兄弟在舉手投足之間所造成的全球巨大海嘯,讓三大洋盡是飄浮的無名屍體。我們在海嘯後雖然僥倖還能呼吸,但也只是呼吸,除此之外一無所有。之後每天酗酒度日,開始看精神科醫師(但從沒提起大姐姐的夢)。那段時期身邊沒有女人,我們確實常去那三坪大的暗室,躺在廉價彈簧床上,看著三厘米蔗板隔間。在分離式空調,還有勉強在光譜內的暗紅夜燈,以及始終倒著走的時鐘裡,我們進出第四面的日式拉門。每次在向左向右拖拉之間,都能嗅著好多好多人的費洛蒙氣味。至於你說花心劈腿,其實是記憶的誇大(也根本沒有蒐集十二星座或前後十二生肖,作為床頭的驕傲勳章)。
對那些來來去去花錢的女人們(好多都已忘記稱呼、樣貌),我始終對她們抱持一股無上的敬意。花錢了事,簡簡單單,在一買一賣之間沒有所謂情感責任或道德規範。若我們的背心有「冠軍鐵牛」四個字,那她們在夜幕裡飛翔的翅膀,就烙刻著「暗夜天使」。我們在日間以四足推著巨石踉蹌前行,她們在夜幕降臨時張開有破洞的羽翼以雙手搬運,我們(和她們)一同構建王者的金字塔,卻徒勞將自己變成一塊終將死在金字塔下的一塊小灰磚。我想你還記得暗室裡長髮小曼、單眼皮的溫柔安妮,是因為家中負債才做這一行(她們同意接吻)。也應該記得在旅社外叫的豔麗可樂、清純雪碧身上名牌蕾絲內衣和美麗昂貴的手提包(她們拒絕接吻)。無論她們是甚麼原因或動機來服務我們這隻鐵牛,我們確實應該感謝這些天使讓身上的男性荷爾蒙,偶爾如寧靜無波的湖水。
我清楚記得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搖晃,所有的電話、手機都無法撥通;整個島嶼一片黑暗。我猜大概在凌晨1點47分15秒之後,爸媽就在倒下的舊公寓灰燼裡走了(我怒吼……你閉嘴……);他們在一生努力建構出的小小金字塔裡灰飛煙滅……而我們這一生試圖堆出自己的金字塔,也宣告意義上的完全失敗。我們終於了解所謂貴族,是天生就有的高貴血統。無論我們如何努力(或不努力),永遠改變不了我們的DNA(命運?)。雖然現在我們終於擁有幼年時夢想中的五彩積木,只是那一件件、一箱箱的繽紛貨物、包裹,總是以金字塔的形式完成(絕對無法組成聖戰士或鐵金剛)。但畢竟在此刻我們玩膩後,有權力選擇不玩。我們不再為誰讚美歌唱,並用鮮血取代從額頭簌簌流下的熱汗與冷汗,我想這是我們的自由。
回想你說:「吊在樹上的野狗,似乎在山峰山谷永無休止推著巨石前進」(我堅決沒有這件事)。但因著你錯誤記憶:「我們偷偷翻出校園圍牆,尋找自己,試圖在文字堆裡找到所謂哲學概念的答案(或是作者殘存的靈魂碎片)……」所以我似乎記得那些碎片說:「真正嚴肅的哲學議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至此,我真的好懷念扣下板機前我們所經歷的一生,無論那個一生是你的事實,還是我的事實,或是我們共同的事實。
強者終究崩毀、小蔣死亡與三台禁止娛樂節目、中正廟矗立的艷紅野玫瑰、巨大廣場展示的模型坦克、張雨生騎著腳踏車極速奔上月球、爸媽在崩毀的小小金字塔裡、網路泡沫化、西方巨神雷曼兄弟掀起的海嘯、陳(成?)姓藝人所犯的錯、向日葵、南方巨大珍珠舉著雨傘戴著面具口罩、金字塔與積木、老李與全球瘟疫……在你扣下板機後,到底還有甚麼意義?(啊……此刻如此真實的槍管餘溫、煙硝味,未乾涸的鮮血,在死亡之前,已經開始莫名的懷念了……)
你輕聲疑惑問:「再來呢?」我分秒無差回覆你:「沒有再來了。」虛弱的微笑在空間裡產生共鳴。我們的記憶如此破碎零亂,每一個片刻都是撕裂後的廉價拼圖。所有努力拼貼出的人生,並不能指引我們向左或向右,前進或後退。我們飄盪在時空的罅隙,就只是活著……(活著?)。
寂靜無聲的空間裡,我們聽見微弱心跳,不知多久,遠方傳來都卜勒效應的救護車鳴笛聲(應該與我們無關)……地上鮮血依然還未乾涸,手裡的槍管餘溫如此真實,煙硝味在空氣中凝聚不散。「再補一槍?」我們同聲問,緊接著微微搖頭︱︱我們開始回憶起那些哲學的靈魂碎片所說的交錯複雜理論。
有關大姐姐裸體(幼時)、小綠蛇(蟒蛇)、野狗(麻繩)、和老師與媽媽性交(夢裡)、公車上射精(墨綠色書包)、大學畢業(或沒考上)、初戀(燒炭割腕)、上士(上校)、撿破爛(公務人員)、野玫瑰(野百合)、爸媽在金字塔灰燼裡(癌症)……對於種種的這些悖逆,我們終於了解,存在仰賴的記憶如此可疑;至此沒有所謂真實。我之所以為我,你之所以為你,僅是一段段可疑的過去與不確定的現在偶爾的交集。至於未來,在扣下板機後我們終於確認,「死亡」是活著唯一可信賴的真實。
突然你出拳,粉碎了我,沒有驚恐。碎裂的世界讓我們以萬花筒折射的方式呈現,我們消失在空曠水泥建物,無視堅硬的時空囚籠;漫步在溫暖和煦的街道,看著車流與稀疏的行人以慢動作前行。仰頭依然是蔚藍無雲的天空、炙熱烈陽和幾隻不知名的鳥兒--某個時刻你注意到影子消失了,你閉眼喃喃自語:「沒有影子的男人」--我們緩緩飛起,與定格不墜的鳥兒一同鑲嵌在天上。
沒有影子,我們似乎都自由了……
誰,能相信自己不相信的呢?(我們微笑……)
初稿/2021年13月12日/醫院病床
定稿/2022年09月21日/監獄舍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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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垂平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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