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我們在翡翠莊林辦了一個小烤肉派對,參加人員只有我和戴納,兩個大男生的烤肉派對。戴納說想要烤地瓜和玉米,我準備了各式各樣自製的醬料,也在上個星期跟戴納去逛超市買食材,他很積極幫忙生火,也烤得很開心,露出了許多不常看見的笑容,他說他從沒有烤過任何東西,這是他的烤肉初體驗,我也不覺得驚訝,他看起來就是一副「我沒烤過任何東西」的模樣。就是那樣。
為了不讓這個烤肉派對有燒了莊林的危機,我們盡量找草地上最禿的地方,鋪了野餐墊,在一旁擺上音響,好不容易接起來的延長線,插在屋子裡的插座上,音樂在耳邊飄揚,歡喜在心底打轉。
「小傢伙,在落日之前想做點什麼?」
「再吃一串德國香腸。」
我拿了一串德國香腸交給戴納,戴納接過吃了起來,眼神卻顯得非常空洞,像靈魂被什麼吸走一樣地露出空洞。
「你在想什麼?」
「只是有點擔心往後的日子。」
「放心,絕對不會太糟,只要你好好做完我交代的工作就可以了。」
「多久回來一次?」
「要回來的話,星期五晚上吧,法蘭西小姐似乎會去上手工藝課,我是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就會悄悄回來。」我又學著他聳聳肩。
戴納冷冰冰的臉龐又笑了出來,他似乎發現我也開始習慣聳肩了。
「才十八歲,就當爸爸了。可憐的小傢伙,人生還這麼長。」
「只要有錢就夠了,這樣我們兩個才能生存下來,叔叔再也不會給我錢,而法蘭西正是我們的金錢來源,要是我沒有法蘭西的幫忙,我們倆早就餓死了。」
「才沒這麼誇張。我從小時候就開始偷東西過日子,現在還可以吃到烤肉。」
我豪邁笑了起來,戴納低下頭去微微地笑著,像是被誰看見笑容就會被偷走一樣,他伸手過來搭住我的肩膀時,我仍然不會感到起雞皮疙瘩,這實在非常神奇,或許戴納身上有什麼特殊的法寶,也或許他是魔術師,在這周圍施了法術,讓我逃離過去封閉的心境。不過我從來沒告訴戴納這件神奇的事,我沒讓他知道,會找個時間告訴他的。
禮拜二我騎著腳踏車載戴納去田園間兜兜風,他說他從來沒騎過腳踏車,這當然也看得出來,他一副就是「我沒騎過腳踏車」的樣子,或許是賊當久了,他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比較偏愛鄉間小路,尤其是幾乎沒有人住的地方,所以好幾次都堅持不去市區,我也樂意順從,每次與戴納出門就是草原、小路、稻田、河邊,沒有例外。
禮拜三我們一起做菜,我不希望不在家的時候戴納被餓死了,很難想像有天我開門看到戴納的時候他已經瘦得剩下骨頭,就只能叫警察和救護車,把我唯一的朋友送走,我不想讓事情變得如此麻煩。戴納在一天內只學到一道菜,那就是培根煎蛋,我教了他十樣菜,但他怎麼樣就是記不住,仍堅持培根煎蛋就可以滿足生理需求,所以我也不免強他,雖然他煎的蛋真不是普通醜。
我還因此幫那種醜得要命的蛋取名為:戴納蛋。那是只有他才做得出來的東西。
禮拜四,我和戴納一起建一個樹屋,就在離生鏽翡翠五百公尺遠的地方,建在這麼遠單單只是為了喜歡這個位置看下去的風景,樹屋不大,上頭最多只能待兩個人,再多就會垮下來。戴納說他很喜歡這個樹屋,雖然它不漂亮,不過待在上面遠眺可以見到很棒的風景,包括稻田的黃金浪,生鏽翡翠的光,在那上面可以顯得更加動人。我在樹屋的側面掛上一些紅色果實,好讓我們抬起頭來更容易找到它,但也許不久就會被鳥兒給叼走了。
禮拜五和六,我們去健康的晨跑,回到生鏽翡翠洗完澡再一起做早餐吃,是很美味的「戴納蛋」加上培根,當然還有我最拿手的可可蘋果法式吐司,配上英式薰衣草奶茶,仍是喝熱奶茶,戴納似乎感到非常傷心,他還在郊外超市買了個製冰盒,我不確定當我不在家的時候戴納是不是會偷偷喝冰的,希望他能改掉這個壞習慣。
吃完早餐我們一起閱讀。沒錯,就是閱讀,不過不是單單地閱讀書籍,我順帶跟他介紹我收集的所有唱片,還有那些歌手生平背景,戴納聽得入迷,將音樂搭配一些有名的歷史小說,簡直天衣無縫。戴納不太識字,他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只看字面上的意思似乎還可以,但寫的話還是有些吃力。
下午我們去郊外的「過時咖啡館」喝了下午茶,戴納點了一個香腸口味的派和一杯冰奶茶,我點了一份原味三明治和一杯熱拿鐵。我們在那裡聊了很多不一樣的事情,意思是平時不會刻意聊到的話題:發生在我身上所謂神奇的事。時機就這麼到了,他也聽著我娓娓道來。
戴納聽了並沒有露出特別訝異的表情,只有點點頭並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跟法蘭西,真的是意外嗎?我吃了一口三明治後回答,當然囉,沒辦法碰到任何人,只要碰到就感到極度不舒服,非常無奈呢。之後他又沉默了一段時間,默默地喝起奶茶來。
「很抱歉,第一次見面就那樣抱住你。」他突然低下頭很慚愧地說。
「我――」
「很抱歉,當下我只是不想讓你溜走,所以才這樣做。」
「沒有――」
「希望你不要因此對我感到恐懼,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了解吧,那時候我怕你會拔出刀劍什麼的,才那樣用力捉住你。後來一直搭著你的肩也很抱歉,因為你一直都沒有告訴我,我沒有想得這麼多,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真的很抱歉,就算我是個賊也不會冒犯人家,我只是習慣偷東西而已。我不會偷走你的,絕對不會,巴納比,相信我,我絕對不是――」
他像是無法控制一樣停不下來地說,手上的叉子瘋狂顫抖著,他這是怎麼了,冷酷的戴納頓時成了迷失的小綿羊。這還是他頭一次肯叫我的名字。
「戴納!」我大叫了一聲,他停了下來。
我看著他的眼睛。
「戴納,沒事的,不要這樣。不要一直說對不起,你並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你看,你看,」我舉起戴納的雙手往我臉上磨蹭,「都沒有,都沒有起雞皮疙瘩!沒有不舒服,完全沒有!我很開心!我很榮幸我找到我可以觸摸的人!這才是我真正要告訴你的事!你也應該要感到開心!對吧。」
如冰山刻成的臉龐又起了笑容。
「謝謝你,小傢伙,謝謝你願意接納我。」
還有,每當我提到叔叔和父親的時候,戴納總是心不在焉的,不知道是不是不感興趣,還是另有原因。不曉得,好幾次都這樣。他似乎想避開某些事情,不多談也避免去談,看似不是件快樂但重要的事。
星期天,我們躺在樹屋裡睡覺,背對背著,各睡各的,睡了幾乎一整天,的確是這樣,我們在享受最後一個好好休息的日子。直到夜晚來臨,我們才回到屋子裡去,我望著高高的天花板,望著戴納洗完澡從樓梯走下來的身影,才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很重要的事。
在我九歲那年,電梯裡緊緊盯著我看的戴納,為何那樣看我?他記得嗎?他去那裡做什麼?是不是因此偷走了某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