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刻着我快乐,浸满我泪水的碟片,我将它装在床头柜的小铁盒里,铁盒早已锈迹斑斑。
“滴-”随着一阵车鸣,几辆贴着大红喜字的车,出现在镜头里。那字上的红,红得耀眼。车队在一间小平房前停了下来。那个坐在床沿,正在抹泪的姑娘,是我的母亲。年轻的父亲搓着手,他不知该怎样劝母亲,脸上的笑容里净是木讷与老实。毕竟女儿远嫁时,总是要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谁家女儿舍得和父母分开呢?
载了亲友的车停在了家门口。车顶上绑着父亲母亲的喜被,一路颠簸,竟有些摇摇欲坠。父亲先下车,按习俗,他得背着母亲进屋。母亲弓着身子微微踮脚,姿势有些羞涩又有些急切。早就候在门口的亲友,手持彩带筒,喷出漫天的彩带。他们的头上落满了彩色碎屑,围观的人们不停地鼓着掌。父亲拉着母亲的手,母亲脸上泛着红晕,此刻,他们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看着碟片中的他们,我早已泪流满面。时间冲破了这和谐的画面,冲散了童年悠然自得的安全感。
这几年,我能记起、与母亲有关的,只有一个关键词离别:
人来人往的车站,我仰着头,庄重地目送着一些陌生人去远方。母亲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舍不得松开。她反复叮嘱售票员,务必记得提醒我到站下车,千万别被谁给带走了。可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是在想,那些拖着行李箱的叔叔阿姨们要去哪里?车到了出站口,我偷偷地望向窗外,母亲两手握在一起,披散下来的头发衬着米白色的羽绒服,很打眼。她静静地站在那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直到车渐渐驶远,她的身影才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第二次分别,是在外公的车里。母亲在我的书包里塞满了各种零食、笔、发带。我抱着膝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排。车发动了,她又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一路小跑奔向外公家开的小商店。不一会,将一个还来不及系好的塑料袋,塞进我手里,里面全是我喜欢吃的薯片、饼干。我有些恍惚,除了一些细细的皱纹,母亲似乎没怎么改变,尤其是看我的眼神。后来,她好像还对我说了许多话,但她没有问我,会不会想她。我也没有发表意见。我望着车窗外她的倒影,我不确定,她还能不能看见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话才随着耳畔的风依依不舍地散开。
最近的一次告别,是在三年级下学期开学那天。她执意要送我来学校,父亲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下车前,她为我拉上棉衣拉链,围巾厚厚地裹着,踏出车厢,冰冷包围上来,呼吸之间,空气中立刻氤氲出一股温热的雾气。“要买什么吃的吗?”她说。我摇摇头。“那先去宿舍吧,给你清清行李,买完文具后再去报名。”还没等我开口,她便拉着我上了寝室楼。中午,她带我吃饭,她似乎还记得我不爱吃辣,所以谨慎地为我点了少辣的菜,还时不时问我,合不合口味。我点头强调很好吃。“我打电话让你爸过来。”我说好。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拨号,又放了下来。“时间还早,再坐会儿吧。”她又开始滔滔不绝,我盯着墙上的钟发呆。手机铃声响起,是父亲。母亲只告诉父亲我们在哪里,便匆匆地挂了电话。她的眼角有些湿润,但还是强忍着泪水。站在餐馆门口,母亲把我交给父亲。他们没打招呼,母亲匆匆转身,没有一丝犹豫。
家里的影碟机早已落满了灰尘,那是母亲的陪嫁。搬新家前,父亲把它,连同一些破纸箱、旧电器送到了废品回收站。如今,也几乎没人再用这种电器了。那碟片,怕是再也放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