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走出帳篷,聽見父親與馬修在說話。
馬修:「那是你兒子?」
彼得:「是。」
馬修:「他將來也會成為軍官嗎?」
彼得:「我想是的。」
「跟隨他父親‧‧‧」馬修點頭,「他知道‧‧‧」
彼得打斷他,「不,他不知道。」
馬修皺眉,「你不打算告訴他?」
彼得不答。
馬修:「他有權知道真相,有權自己做選擇‧‧‧」
彼得:「我會告訴他的,只是時機未到。」
「是時候了,」馬修嘆,「我的孩子在比他還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他是我兒子,」彼得苦笑,「難道我不能決定什麼時候告訴我兒子嗎?」
馬修不答。
彼得:「凱的事多謝了!也謝謝你們之前幫助我兒子。」
馬修:「這沒什麼。可不是因為你們是族人才相救,只要是處於危難之際者,族人都會伸出援手,這你知道的。」
尚恩聽了,只覺得一陣晴天霹靂:他剛才說什麼?因為我們是族人?我們是‧‧‧他們的族人?
「我了解。」彼得點頭,「聽說米歇爾最近生了?第四胎?一切順利吧?」
「那當然,」馬修眉毛一揚,「正確來說,是第四胎與第五胎。」
彼得驚喜:「雙胞胎?男孩還是女孩?」
馬修笑:「一男一女,我的第三個女兒,第二個兒子。」
「恭喜!」彼得開心擁抱馬修,瞥眼見到尚恩站在帳篷旁,喊他過來:「尚恩!過來!站在那幹嘛?」
尚恩走向父親。
「這是我兒子尚恩,」彼得向馬修介紹,「尚恩,這是父親的昔日好友,馬修‧拉瓦先生。」
尚恩心想:昔日好友?父親怎麼會與保護區的人是昔日好友?嘴上仍是禮貌的問好:「馬修叔叔好。」
馬修笑著摸摸尚恩的頭,「好孩子!真有禮貌。不像我家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野。」
彼得笑:「胡說!我見過亞力士,他挺乖的。」
馬修:「所以我說一個比一個野,亞力士是最乖的,越後面出生的越野。」
彼得:「剛出生的雙胞胎得好好教啊!你最後的機會!」說完兩人同時大笑。
笑聲稍歇,彼得問兒子:「怎麼出來了?凱叔睡著了?」
尚恩搖頭,「凱叔要我來催你回家,他說山裡越晚會越冷。」
馬修:「他是在平地待久了,身體不適應了?以前在山裡‧‧‧」
彼得向馬修使個眼色,馬修遂改口:「‧‧‧早點回去也好,傷患禁不起風寒,早點回去給城裡的醫生看看。」
彼得:「尚恩,你先進去。」
尚恩點頭,慢慢走回帳篷,實則留心父親與馬修的談話。
聽見彼得小聲說:「凱是怕尚恩會冷,他從小在平地長大,不適應山裡的溫度‧‧‧」
由於尚恩不能在人前展現瞬間移動,彼得騙馬修自己的馬在山林外,馬修送三人離開保護區,彼得與尚恩一人一肩攙扶凱叔。
尚恩回頭望一眼保護區,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在遠方注視自己,隨著自己越走越遠,那人影越來越小,尚恩本以為那是馬修,但心裡隱隱覺得,注視自己的人是那個女孩。
女孩忽然手一揮,一件物事筆直的飛了過來,不偏不倚插在尚恩頭頂的樹上,尚恩一看那東西,只見是當初女孩替自己切斷蛇頭的匕首。再次回頭,女孩已不見蹤影。
「尚恩?尚恩?發什麼呆呢?」彼得說,他剛才正注意凱叔腳下,並沒發現匕首。
凱叔:「尚恩,你父親叫你呢!」
尚恩這才回過神來。
「這附近差不多了,」彼得左顧右盼,「可以用能力了。」
尚恩忙答:「我知道了!」將樹上匕首取下。
回家後,彼得將城裡最好的醫生請來,但仍是救不回凱叔一條腿,凱叔確定終生跛腳。尚恩與歐文由於這次的行為,被懲罰禁足,直至凱叔身上的傷都復原,能下床走路,兩人才能自由活動。
夜裡,尚恩坐在窗邊,盯著滿天繁星,從懷中摸出當時女孩朝自己扔過來的匕首。月光下匕首刀鋒映著光輝,觸手冰涼,寒氣逼人,不知多少林間猛獸成為這刀下亡魂?
尚恩盯著匕首回想:當時她能一箭射穿奔跑中棕熊的眼睛,這匕首又怎麼會射不中從樹下緩慢經過的我?代表她不是真要攻擊我?那又為什麼‧‧‧她是氣我不告而別?還是氣我是從城裡來的外人?
想到此,父親與馬修的對話又在耳邊響起:
「可不是因為你們是族人才相救,只要是處於危難之際者,族人都會伸出援手,這你知道的。」
「這是父親的昔日好友,馬修‧拉瓦先生」
「他是在平地待久了,身體不適應了?以前在山裡‧‧‧」
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得找父親問清楚‧‧‧
想著想著,無盡的疑問編織出尚恩今晚的搖籃。
***
數日後
「父親‧‧‧」
尚恩站在父親書房門前。
「什麼事?」彼得手裡捧著本書,將臉全擋在書後。
尚恩:「能跟您談談嗎?」
彼得這時才將書從臉上移開,「怎麼了?」
尚恩:「是關於保護區的事‧‧‧」
彼得一愣,「保護區?怎麼?你還想再去?」示意尚恩在自己桌前的椅子坐下。
「父親,什麼是伊利亞人與巴爾人?」尚恩面對著父親坐下。
彼得微微一驚,「你從哪聽來的?」
尚恩:「‧‧‧從一些軍士那裡聽來的‧‧‧我在保護區時,也曾被稱為巴爾人‧‧‧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區別?」
彼得沉默,想起馬修曾說:
「他有權知道真相,有權自己做選擇‧‧‧」
「是時候了,我的孩子在比他還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好吧‧‧‧我想是時候了‧‧‧」彼得嘆,「尚恩,我們和那天保護區裡看到的人一樣,是伊利亞人。」
尚恩雖然心下早這麼猜疑,但從父親口中這麼明確的說出來,仍是有些驚訝,向父親點了點頭。
彼得:「這塊土地本來是伊利亞人的,他們一直在這裡生活。王統一天下後,興建了星落城,將星落城賜給巴爾人,並讓大批巴爾人遷居至此,自此,為伊利亞人與巴爾人長達五十多年的矛盾揭開序幕。巴爾人擁有王的支持,一來就位居統治階層,他們有良好的資源,遂搶奪了伊利亞人的土地,將伊利亞人趕至邊疆,與那些山林猛獸住在一起。巴爾人劃地限制伊利亞人,將他們居住的地方稱為禁區,不准巴爾人進入,也就是現在的保護區。」
尚恩:「既然我們是伊利亞人,為什麼不是住在保護區?」
彼得:「我小時候便是住在保護區,你凱叔也是‧‧‧那天我給你介紹的馬修‧拉瓦先生便是我的兒時玩伴。」
尚恩:「那為什麼‧‧‧」
彼得:「因為我們受夠被欺侮了‧‧‧外來者巴爾人得以住在城裡,享受較方便先進的生活,拿走這塊土地上絕大多好處,原住民伊利亞人呢?這裡本來是我們的土地,我們卻得被趕至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山林,過著艱苦的生活?保護區因為地勢、天候、猛獸等因素,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城裡有什麼苦差事需要人力,就會來保護區徵人,我們沒有享受城裡的一切,卻要繳交較巴爾人高額的賦稅,我受夠我的族人被欺侮‧‧‧某天,我與凱悄悄從保護區溜出來,一路跑至王都,想要刺殺當時巴爾人的王,也就是喬瑟夫大人的父親,勞爾‧曼德斯公爵。」說著嘆了口氣,「唉‧‧‧當時真是年少輕狂,才會這麼衝動行事‧‧‧」
尚恩急問:「後來呢?」
彼得:「下手前,我們便被人發現,抓了起來。」
尚恩嘆:「真不湊巧‧‧‧」
彼得:「也不能說完全不湊巧‧‧‧抓我們的人剛好是伊利亞人。城裡其實住著許多伊利亞人,他們因為受不了保護區險惡的環境,搬到城裡來,歸順巴爾人政府。這些伊利亞人生活的處境其實也很為難,他們被保護區的伊利亞人視為叛徒,又因為外族身份無法被城裡的巴爾人全盤接受,這也就是為什麼統治階層高官都是由巴爾人擔任,巴爾人要鞏固他們的政權,因此伊利亞人不能任要職,抓我們的伊利亞人也只是城裡的巡邏兵。」
尚恩:「不能任要職‧‧‧他們知道父親是伊利亞人嗎?」父親貴為國軍統帥,難道不是「要職」嗎?
彼得:「高階官員幾乎全知道。因此當時我被提選為國軍統帥,引起不少內部官員反對,要不是喬瑟夫大人力薦我,我爬不上這個位置。我能有今天,全是拜他所賜。」
尚恩:「喬瑟夫大人不介意我們的身份嗎?」
彼得:「他欣賞我的能力,捨不得將我放回保護區。我這樣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將我放回山裡,更能使他安心。但他不能不介意我的身份,還要應付輿論壓力,因此就算給我再多權力,我辦事也繞不開他,我凡事還是得經過他的核准。他不怕我培育自己的勢力,畢竟在這裡,伊利亞人寥寥無幾,在都是巴爾人的環境下,他不怕我結黨營私。」
尚恩:「要是父親忽然說‧‧‧想回保護區居住‧‧‧」
彼得:「那麼喬瑟夫大人會毫不猶豫殺了我。」
彼得是件利器,放在身邊得心應手,但它不像神兵器認主,若是放在看不見的地方,刀口極有可能會對著自己。喬瑟夫公爵深知這一點,他不能冒這個險。
尚恩知道父親是喬瑟夫公爵的心腹,父親了解喬瑟夫公爵,父親既這麼說,便是真的。
想到父親平時與喬瑟夫公爵交好,喬瑟夫公爵卻會在父親轉身背向他時,毫不猶豫給他一刀,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問:「後來呢?父親與凱叔有因此受到什麼懲罰嗎?」懲罰不知道,但事情鐵定被壓下來了,不然依照喬瑟夫公爵的性子,怎麼會讓試圖刺殺自己父親的人爬到如今的位置?
彼得:「沒有。那人看在我們同為伊利亞人,偷偷將我們放出來。他要我們安分待在保護區,別再到城裡惹事。凱氣不過他身為伊利亞人,卻幫著巴爾人政府做事,與那人打了起來,引起不小騷動‧‧‧之後,其他伊利亞人都來了,他們告訴我們,他們這些待在城裡的伊利亞人,實則有一項秘密計畫。他們打算待在最接近巴爾人權力的中心,等待良機,起義推翻巴爾人,重新建立屬於伊利亞人的政府。」
尚恩緊張,「他們行動了?還是‧‧‧仍藏在政府裡?」
彼得:「多年前曾有一批伊利亞人試著起義,但未成功,那些伊利亞人全被殺光了。」
尚恩聽了,只覺得驚心動魄,「全‧‧‧全被殺光了?」
彼得點頭,「包括當時將我與凱放出來的那人,巴爾人以此殺雞儆猴‧‧‧自此之後,巴爾人管伊利亞人管的更嚴,伊利亞人的處境更加艱難。我與凱感到氣憤,我們決定再試著革命一次,因此,召集了一些族人,從保護區出來,投入巴爾人的政府。」
尚恩:「其他伊利亞人知道嗎?」
彼得搖頭,「這是機密,除了其他有志之士,我們不打算牽連其他不知情的族人,便沒讓他們知道。且就算他們知道,也會因為怕我們步上當初那批遭處死的伊利亞人烈士的後塵,而來阻止我們。這是機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尚恩:「那天見面的馬修‧拉瓦先生,他知道嗎?」
彼得搖頭,「這次我們出來,幾乎帶走所有伊利亞人的菁英,得有人留守保護區,看顧其他族人。馬修是個天生的獵人,待在保護區能使他發揮所長。天真如他,我不覺得他適合潛伏在巴爾人的政府,表面歸順的替巴爾人做事。自由自在的待在山林裡,才是最適合他的生活方式。你還記得當時在保護區的場景嗎?他對我仍和從前沒兩樣,他不怪我背叛族人,只當我是選擇了另一種生活方式。但他希望我能告訴你與歐文你們的身世,你們是伊利亞人。讓你們能自己決定,要與巴爾人同住在城裡,還是回保護區與族人待在一起。」
尚恩:「我從來都不知道,竟然有巴爾人與伊利亞人之分‧‧‧除了在這塊土地上先來後到,我們的本質差異是什麼?為什麼我都感覺不到不同?」
彼得:「這你就說對了,兒子。巴爾人與伊利亞人從外表上根本看不出差異,我們或許擁有共同的祖先。最大的不同也就只有文化上的不同,像是語言、生活習慣等,但自從巴爾人來,規定我們說著他們的語言,伊利亞人的語言已漸漸失傳了,現在伊利亞人與巴爾人說著同樣的語言。」
尚恩點頭,「既然兩族群看起來相同,為什麼不能和平相處呢?卻硬要分什麼統治階級?」
「我猜這就是人類的天性吧!」彼得邊斟茶邊說:「喜歡排除異己,既愚蠢又粗魯。即使他們的不同是那麼微乎其微,都要特意挑出來放大,作為區別彼此的理由。」彼得隔著熱茶的白煙望向兒子,「既然你現在已知道這一切,你的選擇呢?你要隱身在巴爾人政府,等待有朝一日起義,還是想回伊利亞人的保護區,與族人生活在一起?」
尚恩:「喬瑟夫大人‧‧‧」
「喬瑟夫大人不會放過我,」彼得打斷,「但你不一樣,你若想回去,我能向喬瑟夫大人捏造你的死訊,就說這次你與歐文去保護區探險,你不慎失足摔落山崖,從此以後,你能在保護區展開嶄新人生。」
尚恩:「父親呢?」
彼得:「我能自由進出保護區,隨時能去看你。」隨即一笑,「再說了,你這來去自如的能力,還怕見不到我?你已長大,能自己做決定,不需要遵循你父親的道路,而是能另闢蹊徑,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無論你的決定為何,我都會尊重。」
尚恩毅然決然,「我要待在這裡,推翻巴爾人的政權。」
彼得眼睛一亮,「你確定?」
尚恩點頭,堅定的說:「既然巴爾人不願意和平共處,當然要起義。總不能讓他們一直欺負我們的族人。」
彼得:「你說的對。我希望這是你自己的決定,不要想著跟隨父親。父親有父親的路,你有你自己的,只有你能為你自己的選擇負責。」
尚恩點頭,「我知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會後悔。」
此時的尚恩不知道,自己因為這個選擇,親手扼殺了那無憂無慮的少年,他不再放眼四方,而是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頻頻望向山區。曾經陽光下的少年,被禁錮在形同牢獄裡的城都。過早肩負過重的責任迫使尚恩成長,處境使他多慮,多慮使他冷漠,尚恩的選擇讓他徹底與過去的自己分道揚鑣。
只是此刻的他仍一無所知。
彼得喝一口茶,「能聽你親口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尚恩:「不過,父親與族人有什麼對策嗎?由於先前的起義失敗,巴爾人的戒心與起義難度一起提高了‧‧‧」
彼得:「你說的沒錯。所以這事可能得再緩一緩,我們得先讓部份族人爬至高位,之後行動起來比較容易,加上你的特殊能力,之後一定能帶來助益。我想,這次起義得從長計議,若是再失敗,巴爾人可能一氣之下會滅了保護區,到時,就真的會創造出一個沒有巴爾人與伊利亞人之分的世界了‧‧‧」
「我明白。」尚恩點頭,「對了,父親。今日之事,您會與歐文說嗎?」
彼得搖頭,「歐文還小,我不確定他能替自己做決定,還是只是一昧的跟著父親與兄長‧‧‧」指尖輕輕點著杯緣,「或許等他長到你這個年紀時,我再和他說吧!到時,他可能比較能理解怎麼一回事,才能走上自己無悔的道路。」
尚恩:「長到我這個年紀‧‧‧也就是三年後?」
彼得點頭,輕拍尚恩的肩膀,「再讓你弟弟無憂無慮三年吧!」隨即笑說:「不過,依他的個性,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畢竟你知道歐文不是一般的頑皮,或許還得等他再長大一點才能了解。」
尚恩點頭,心想:歐文當時和我一起看見族人‧‧‧不知道他會不會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