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倆異口同聲地看着對方。
他連讓都沒讓,下一步直接搶在我前面:
「孩子是我的,我會對你們母女負責,其實我……」
我:???
跳起來拍了拍他肩膀:
「要不你先做個親子鑑定試試?男人,太自信可不是什麼好事。」
霍蘊和愣住了,臉色開始變得難看,他微皺着眉,似乎是不可置信。
「孩子不是我的?」
這人是個挺聰明的高精尖,但是有的時候上來軸勁兒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我無奈地癱坐。
「我錯了我錯了,我千不該萬不該和你開這個玩笑,孩子真的是我哥的,不是你的。」
或許這次我的語氣實在是太認真了。
四目相對,沉默久久,霍蘊和一直看着我,沒動。
再開口,他的嗓音有點低啞:
「談戀愛兩年,你都沒和我說過你有哥哥,江霧。」
我垂眸,暗暗捏緊手心。
這種尷尬和沉默一時間像是回到了我和霍蘊和在一起的日子。
無聲、壓抑的吵架。
過了一會兒,霍蘊和從小芒果身上拿下來一根頭髮,小心翼翼地拿衛生紙包住。
抱着她走到我房門的時候,他突然又折回來。
看着在我面前急劇放大的臉,我這口氣提起來不知道怎麼放下去了,憋得夠嗆。
趁我閉眼,他從我頭頂生生薅走了一根頭髮。
好疼。
我瞪着霍蘊和,直到他消失在門口。
在客廳裏玩了一會兒,我媽把霍蘊和送出了門。
小芒果依依不捨,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我出來從霍蘊和懷裏接過孩子:
「又不是你親爹,看看你這點兒出息。」
霍蘊和臉上看不出喜怒地衝我說:
「孩子還小。」
切。真把自己當慈父了?
「哎呀,小霍呀。」
我媽趕緊上前握着霍蘊和的手,
「今天真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我就得進醫院了。」
小霍禮貌微笑。
「您沒事就好。」
「有空常來玩哈,家住得遠不?」
霍蘊和點點頭:「有空會來,最近也正打算在這一片買房子。」
這可把我媽高興壞了。
只有我暗戳戳地摳起了腳趾。
我從沒有一次想過,有一天霍蘊和能以前男友的身份博得我媽如此多的喜愛。
終於送走了霍蘊和,我長呼一口氣,我媽直呼我不懂事兒,這輩子也別想嫁出去,我說那我就不嫁了唄,她又和我說瞅着霍蘊和這小孩不錯,我頭皮發麻,回了她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媽嘟嘟囔囔:「說得你多瞭解人家一樣。」
我暗戳戳地想,一張牀上睡過很多次,不知道算不算熟。
5
晚上。
看着小芒果在我面前跑來跑去,我的思緒有些點遠。
微信上那幾個紅色感嘆號,就是一年半之前我和霍蘊和的結局,雖然後來不知道霍蘊和什麼時候悄咪咪把我加回來了。
「霍蘊和,霍蘊和」,我在心口默唸這個名字,有些發燙。
正想着,手機振了。
我一看,差點驚得把手機甩出去。
霍蘊和在屏幕上發了一個愛心的表情給我。
我試探着回了一問號。
霍蘊和:【誤觸。】
我:【表情包挺可愛,我偷走了。】
霍蘊和:【隨你。】
嘖嘖嘖,瞧瞧,瞧瞧這冷漠的樣子,不愧是摩羯霍蘊和。
接下來的三天我沒再見過霍蘊和。
我猜親子鑑定也差不多出來了,我和霍蘊和也就是這樣了。
一場烏龍也不會改變什麼。
晚上,我的手機裏彈來了另一條消息。
蔣飛:【小霧,有空下趟樓不,我媽讓我把出去玩時帶回來的特產帶給阿姨。】
猶豫再三,我還是下樓了。
樓下路燈昏黃,蔣飛見到我就給我披了一件大衣。
我有點尷尬。
我媽之前安排我和蔣飛半相不相地相了一回親。
但是我覺得人家太優秀,我配不上,明裏暗裏地拒絕過幾次。
如今可見他還是不死心。
「阿姨的特產你拿回去,剩下這個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
我接過特產,剩下的沒在動。
蔣飛配合着笑笑:「小霧……」
「蔣飛。」
我打斷他,
「謝謝你,但是這個太貴重了,我就不收了。」
「你別有負擔,朋友出去玩也會相互帶個禮物什麼的。」
我皺着眉,正準備張口拒絕。
眼前一隻修長的手將禮物接了過來,略帶兩分笑意沙啞聲音將萬籟壓靜:
「人家都說了是朋友相互帶禮物,收着,下次我替你還回去就是了。」
我僵硬着的脖子向上看,正對上霍蘊和向下的目光。
三天未見的霍蘊和。
他在笑,坦然自得。
蔣飛的臉有點掛不住,看看我又看看霍蘊和:
「小霧,你談男朋友了?」
我一時愣住。
「這……」
霍蘊和單手從兜裏摸出來煙點上,話搶在前頭:
「我不是她男朋友。」
我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緊接着就聽見打火機清脆的響聲之後,霍蘊和的聲音跟了過來:
「我是她孩子爹。」
蔣飛那張還算得上英俊的臉登時像打翻了五色盤,
結結巴巴:
「小霧,你……有孩子了?」
我狠狠瞪着霍蘊和,咬牙切齒:
「沒、有。」
霍蘊和笑了,猛吸了一口煙,極其自然地來拍我腦袋瓜子,
像是往日略帶無奈地安撫一樣:
「沒有沒有,開玩笑,她沒有孩子。」
看着霍蘊和吊得不行的樣子,我暗暗想,來活兒了。
我飛快地看了蔣飛一眼:
「蔣飛,改天再向你解釋這件事,今天能給我一點時間處理私人恩怨嗎?」
蔣飛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好,那我等你。」
人走了以後,霍蘊和坐在了路邊的花壇上。
這不像霍蘊和的舉動。
我惡狠狠地揚着手,問他:
「幾個意思,發什麼瘋?幾歲了?調皮搗蛋上癮是不是?不就是破壞了你一回相親,至於麼?」
他雲淡風輕地抽菸,抬頭看我,笑了:
「冤枉,我是看你不喜歡他還甩不掉,才幫一把。
「至於之前那次……」
他欲言又止,改了個話術:
「你也說了,你也破壞了我的相親,扯平了。」
那是我和霍蘊和分手,我媽誆我去相親,我愛答不理地想把相親對象趕走,哪知霍蘊和就坐在我後面,和同學有說有笑。
那天,霍蘊和失聯冷暴力我兩個月整。
他從後面悠然地走出來,半閒不淡在桌邊地來了一句:
「眼光這麼差了?也不知道你怎麼看上的。」
說這話時霍蘊和在看我。
我還小小地激動了一下,以爲他有什麼破鏡重圓的企圖。
可是不出兩秒,桌對面的男生就起來拍了拍霍蘊和的肩膀,神色有點尷尬:
「蘊和,你也在這兒啊。」
霍蘊和沒回,淡淡地甩了一句「走了。」
原來他們纔是認識的。
後來當天晚上,相親的男生就給我發消息:
【小江,蘊和他說……】
後面的話他沒打出來。
我一看這架勢,呦呵,霍蘊和在背後說我壞話了啊。
本來也沒有相親的打算。
索性敷衍了兩句就完事兒了。
其實我心如明鏡兒似的,和霍蘊和在一起兩年,他不像這麼沒品的人。
可是……
所以……
半晌。
想完這些事兒。
我的心情有點複雜。
霍蘊和人精似的,挺會抓時機,就這時候,他衝我笑,語氣溫存委屈:
「在你家樓下站了好幾個小時了,累了。」
我白了他一眼:
「站在這兒做什麼?誰讓你站了?」
他直言不懼:
「想你。」
太陽穴突突地一跳。
錯開眼,我聲音發虛:
「親子鑑定拿到了?」
「嗯。」
「那你還來這兒幹什麼?趕緊走。」
沒有迴音。
霍蘊和無奈地笑:
「江霧,你怎麼對我這麼兇?」
我只答:
「你做過什麼事兒你心裏清楚。」
良久,沒有聲音。
我偷偷去瞥霍蘊和的臉,見他正抬頭望着月亮。
「江霧。」
他突然叫我。
我應聲回頭,看到他眸光暗沉。
「江霧——」
他說,
「這一年半里,你有沒有哪刻想起過我?」
我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6
後來再想起這句話,我已經在房間裏發了半個小時的呆。
打開霍蘊和的聊天框,我躊躇良久,想發點什麼又不想發什麼,想只是看看又不想只是看看。
最後我點開了霍蘊和的朋友圈。
去年12月25日。
他的朋友圈只有一張《情書》重映的電影票。
我和霍蘊和正式確立關係那天,看的就是《情書》的重映。
關掉手機,我讓自己陷在枕頭裏,回想和霍蘊和的點點滴滴。
一個是高精尖,一個是隻會抱着電腦寫小說的屌絲;一個喫臭豆腐,一個退避三舍;我在刷無腦肥皂劇的時候,他在看英文文獻。連基本的生活作息都是不同頻的,他早早起來晨練,我寫完小說剛閉眼入睡。
這樣的兩個人,能在一起至今看來有點匪夷所思。
我們後來也確實陷入無端的、頻繁的爭吵。
說是爭吵,其實連一次的言辭激烈的時候都沒有,霍蘊和過於理智,我過於克己,所以最後大多時候還是在冷戰。
最後一次,霍蘊和把我拉黑,斷聯兩個月。
再見面,他攪黃了我媽給我安排的相親。
那一天,我們仍舊是不歡而散。
最後,霍蘊和遠渡重洋進修,我也沉迷於新書。
我們之間,就此定格。
*
一週以後。
我邋邋遢遢地從房間裏出來。
我媽似乎格外高興。
廚房裏流理臺上一堆菜。
我問:「今兒,是什麼好日子?」
她說:「我問菩薩求來的好日子。」
還催我:「快去穿衣服,化個妝,一會兒小霍來喫飯。」
我迷迷地點點頭:「哦。」
走到一半,我猛地回頭:
「誰?」
我媽:「小霍啊。」
我又淡定點點頭:
「哦。我還有點兒急事兒,先出去了。」
快逃!
飛快地套好衣服,我偷偷打開客廳門,準備溜之大吉。
霍蘊和那張帥臉笑着閃進我視野裏,嚇了我一跳。
「去哪?」
我拉上口罩,底氣不足地笑:
「想喫臭豆腐,去買臭豆腐。」
他揚了揚手裏的東西:
「加蔥花香菜,加辣的。」
我又道:
「去接小芒果。」
小芒果從我裏屋竄出來,朝着霍蘊和撲過去:
「啊……爸……爸。」
霍蘊和笑着推我:「進屋。」
我:乾脆毀滅吧,煩了。
一旦開了蹭飯的頭兒,霍蘊和舔着臉皮來我家蹭飯的日子就多了起來。
他出現在我身邊的時間也多了起來。
我們會像以前一樣,偶爾喫完飯出去走走,吹吹晚風,不過都是這我媽硬推出來的,不逛一個小時不能回家的那種。
小芒果黏霍蘊和黏得緊,打視頻電話這事兒早就駕輕就熟了,她齜着小牙衝霍蘊和喊爸爸的時候,我總有些出神。
我和霍蘊約好似的都揣着明白裝糊塗,誰也不提以前的事兒,偶爾我們也講講以前,無關風月的以前。
這種關係,我願稱之爲「宇宙超級無敵前任之間各懷鬼胎的極限來回拉扯」。
說到底,我不知道霍蘊和想幹什麼。
有一天傍晚,我打趣問霍蘊和,是不是我破壞了他的相親,特意來報復我。
霍蘊和沒否認,但也沒多說一個字。
那天之後霍蘊和沒再來過了。
四月十一我過生日的時候我媽催了我五遍給霍蘊和打電話。
終於在第六遍的時候我忍不住給霍蘊和打電話。
電話接了。
是一個女聲,很輕柔,這聲音很有辨識度,我聽的出來是誰。
小芒果撥錯電話的那天,霍蘊和的相親對象。
那頭問我:「誰?」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他鄰居家的大嬸。」
她又問我:「有什麼事情?」
我搖搖頭:「沒有。」
掛了電話。
我媽問我:「小霍呢?」
「不來了。」
我說。
愛來不來。
這個生日我過得很開心,我媽做了很多菜,連一年到頭不着家的我哥都回來了,他看着的小芒果退避三舍的動作不大高興。
我打趣他,再不回來多看看孩子,她就管別人叫爹了。
說完不知哪裏我覺得有點空落落。
晚上我照舊去樓下吹晚風。
走過拐角,有人拽住了我的手。
我向上抬頭,看見了一週沒見的霍蘊和。
他另一隻手還夾着半支菸頭,風抽得猩紅。
「給我打電話了?」
他問。
我點點頭:
「不小心撥錯了。」
說完我要走,他不鬆手。
我平淡道:
「放開。」
霍蘊和的猛地抽了一口煙,燻得嗓音沙啞,像是在苦笑,他說:
「江霧,還是小芒果撥錯電話那天的你比較可愛。」
接着他解釋似的:
「我和我媽一起去陳葉家串門,她自作主張接我的電話,我那時不知情。」
我反問:「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沉默了一會兒,掐滅了煙:
「生日快樂,江霧。」
沉默久久。
「霍蘊和。」
我仰頭看着他,
「我真是看不懂你,你究竟想幹什麼?一年前冷暴力我,現在又來往我身邊湊?幾個意思?玩我?」
就這麼四目相對,霍蘊和的脣微張,但是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這個反應很有意思,我就笑了,眼眶有點兒熱。
我說:
「我以爲,你很愛我,想和我舊情復燃,不是的話趁早拉倒吧,很沒意思。」
說完這句話,我留給他一個利落的轉身。
兩年前就玩冷暴力,現在還和我搞拉扯這一套?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的滿大街都是。
霍蘊和,無非就是更帥點、更高點,賺錢更多點而已。
走出去沒幾步,
霍蘊和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江霧。」
他叫住我,語調沉得令人動容,
「明明是你不愛我,明明,是你,更不愛我。」
7
回到家,我加速向上滑着手機頁面上的聊天記錄。
紅色感嘆號之後,我的手指定格在了一年之前霍蘊和和我說的最後幾句話。
那是在我們冷戰兩天之後。
【我們分手吧。】
【你的眼裏似乎只有小說,劇情,人物,情節。】
【情人節你在寫小說,我的生日你在寫小說,戀愛紀念日你也在寫小說。永遠,我在小說之後。】
【江霧,你究竟愛的是我這個人,還是和你的小說人設雷同的我?】
我:【在寫小說,一會兒再說。】
現在再看起來,甚至有點搞笑。
我想起來,和霍蘊和談戀愛的兩年時間裏,其實來來去去每次鬧矛盾都是我覺得他不夠理解我,他覺得我不夠愛他。
和霍蘊和在一起的日子其實挺開心,可我還是覺得愛情這玩意兒終歸有些徒有虛名。
我不習慣依賴誰,也不太會依賴誰,霍蘊和過分優秀,或許有時候我內心也在暗暗地想,我們是沒有以後可言的。
我確實,把霍蘊和排在了我心底的最後。
後來這變成一個循環,理智如我們,也無法跳出這個怪圈。
越來越消耗彼此的熱情。
思緒驟然被打斷,是我媽推門進來。
她看着我癱在地臺上,問我:
「和霍蘊和吵架了?」
我搖搖頭:
「沒,晚了,你去睡吧。」
我媽欲言又止:
「小霧……」
她極少這樣鄭重其事。
「怎麼了?」
嘆了一口氣,她坐在我旁邊。
我的身子有點僵硬,這樣距離的鄭重其事的談心,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過了。
「霍蘊和可能是看到你在書架上的……流產的那個單子了,他大概是氣你當年沒有告訴他,所以這一週叫他也沒過來。」
那是和霍蘊和分手兩個月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宮外孕,霍蘊和聯繫不上,和他慪着氣,自己就去處理了。
半晌,我的手指僵硬地動了動:
「你早就知道,我以前和他在一起?」
我媽點點頭: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徘徊在家樓下,他說他想挽回你,問我能不能幫幫他。」
像沒聽清似的,我重複了一遍:
「什麼?」
我媽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