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嗤地一聲,連室犍陀也被我突如其來的怪異行為給震驚!
長矛不偏不倚地刺穿胸口,我咬牙齕舌,伸手更狂猛剝開胸前傷口,仰天長嘯:「非命十之術──血祭魍魎魑魅,血瀑暴噴!」
傷口內暴噴血瀑,染得整座山洞腥紅。噴濺到山壁上的血,順勢流下,逐漸形成一小池血潭,再積、再積,終於將倒臥於地的護神四人淹蓋⋯⋯。
我無力地冷笑道:「血瀑黑風洞,該死的臭小子,換祢嚐嚐我的厲害!」
血潭,冒無數血泡。
一人自血潭裡搖搖晃晃爬起,禽滑。
祂彎下腰、大口大口吞血,肉亦塊塊不規則剝落,皮綻脂溶、肉蝕脈崩,形貌逐漸枯槁,原本烏亮秀麗的長髮,撮撮斷裂,雙頰和眼窩因過度凹陷,兩粒眼珠爆凸,滾入血潭裡。
森森白骨始露,自踩在潭中的趾骨起,一絲一絲吸飽鮮血,順脛骨、腓骨、臏骨、股骨,逆上蔓延,一頭血骷髏化生。
嬀盤、孟勝、腹䵍也搖晃爬起,狀態相同。
禁招「非命十之術」,即以施術人的血,餵養魍魎魑魅,使其成為俘虜。黑風洞乃神居之所,當然召喚不了多少鬼煞,若於山野海鄙那些地方施術,山鬼水鬼來得可多了去。
四頭血骷髏呆立不動,反倒鳥腳浸泡黏稠血液的孔雀明王怪叫著,室犍陀拍撫鳥背似安慰,我摔躺在自己血泊中,痛苦地按壓傷口,冷笑說道:「你鳥會搞怪鬧事,老子也非省油的燈,血可不白流,試試誰比誰狠。」孔雀明王想提步跨走,血絲卻如白膠橡皮,黏、韌、彈,一下子又將鳥腳拉回血潭內,孔雀明王畢竟是禽類,不若人心複雜冷靜,急叫不休。
室犍陀不願神足染凡人血,坐騎孔雀明王亦無法動彈,欲再度取雀翎矢向我和四頭血骷髏射來,我無力抵抗,任憑生死存亡。
說時遲那時快,四頭血骷髏已化生完畢,展開攻擊!
鬼影魅行,斬神屠佛,血骷髏們無痛無懼,唯殲滅敵手方休。室犍陀純金長矛橫掃,一頭血骷髏的兩百零六塊骨頭頃刻飛散,分別吸附至室犍陀身上,撕咬抓刺,室犍陀雖面無表情,仍感受到祂不悅情緒,祂猛力震身,想卸脫骨塊,甚至打算徒手捏碎,另三頭血骷髏前仆後繼,糾纏室犍陀,腥風血雨。
我神智漸漸迷濛,身體發冷,尤其四肢特別冰涼,睡意侵擾⋯⋯一旦睡著,唉,你們可以直接轉看成人情色片,甭聽我的胡謅瞎掰和冒險奇譚。
咦?
我見一隻小可愛暢游血潭裡,喔,我家蘭殭蟲。
平時牠們為死亡狀態,安靜安靜的,我差點兒忘了牠們的存在。
蘭殭蟲游到我傷口附近,東嗅西聞,慢慢爬進傷口中,我,闔眼。
我曉得自己身陷睡夢中:眼前那扇巨銅門下,狗腳印凌亂,顯然抵死不入巨銅門內,可惜牠一隻狐狸狗身輕力弱,修羅鬼剎毫不耗力把牠拖進,我怒不可遏,幾乎我生平的怨恨瘋狂,全此刻爆發,「我要推開巨銅門救牠」,如此強烈意念,快焚毀自身,塵封與藴育七八年的愧疚及思念,即使買醉謳歌,也麻痺不了一個男人的懊悔。
手機響不停,一直擾亂我對巨銅門的注意力,實在沒轍,只得重回現實,慌亂接起:「媽的,妳這環節打電話來⋯⋯咳咳⋯⋯完全害死我的節奏。」手機那頭傳來禽滑少兒的囉唆嘟囔:「你慘了。早上老師說今天第四天,宣告你確定扣考。你還不快臺灣!」本來已經情緒夠差、神經緊繃,一聽扣考,我粗聲大罵:「白癡!不說要幫我搞定老師?少囉唆啦妳,我現在很忙,再說下去,我駕鶴西歸,回去就快了!」很沒紳士風度的切斷通話。
「這女人超囉唆,完美讓男人體現耳朵長繭的精奧。」我按按耳朵⋯⋯誒誒?慢著,我醒活了?緩睜眼,我喘坐起身,視線依舊模糊,第一時間低頭看,胸口黑壓壓整堵蘭殭蟲們,約已死淨,蟲汁滲入傷口,形成結痂。
「節用七之術」必須在我還有體力的情況下才能施術,一旦使用禁招「非命十之術」,對我身體傷害太大,喪失活動行為,蒙主召見乃家常便飯,能活也留有後遺症。蘭殭蟲本雪蕈岩藻膏的首席藥引,此刻發揮奇效,撿回我小命。
雙目清晰後,我苦笑,室犍陀戰鬥力變緩許多,但根本毫髮無傷,而四頭血骷髏的攻擊力,簡直搔癢般,難道今晚一切,不過是陪戰神消磨打發?久居此所,除了三蛇一鳥陪伴,忒也無聊。
坐在快乾涸的血泊裡,大限將至、靈力即滅,「人定勝天」並不適用於抗衡神佛,我一介肉體凡胎,能幹架神佛到這程度,該鼓足掌聲、喝采稱頌。或許室犍陀靈力衰退關係,手機忽亮起視訊,螢幕內是名擁戴王者霸氣的瀟灑男子,五十歲年紀,俊顏貴質,我老爸,墨薔燄,他劈頭便說:「怎沒聯絡大姐。」
「爸,別來⋯⋯來亂。」距上次通話隔三個多月,父子間心電感應嗎?老爹竟挑這時機點打來,我滿臉鐵灰面色、氣衰力耗,老爹一瞧瞭然,立馬氣得七竅生煙,罵道:「臭蛋,你又跟誰打架!」拜託,我是你兒子,哪可能不愛打架。我病懨慵懶說道:「室犍陀⋯⋯。」老爹聽得不真切,重複問:「誰?」
倒轉手機,乾脆讓老爹自己去看清楚。三秒後果然聽得老爹吃驚大罵:「龜孫,你怎敢惹室犍陀!」還沒回話,老爹接口爆怒:「不要命了啊!誰讓你使『非命十之術』,叫禽滑四人住手!」我頂嘴說道:「別唸了,一嘮叨傷口更痛,我血流嚴重,有貧血現象急需救治,再遲你就斷了命根子。」老爹說道:「快把手機螢幕轉向室犍陀,音量放到最大聲。」我聽話照做,不消幾秒,手機傳出古梵文,似唸經又似講話,語氣十分謙卑。
室犍陀一雙銳眼睨來,我渾身不自在,祂的打鬥速度近乎停止,四頭血骷髏終於能獲得喘息空間。老爸下達命令:「你們四人住手。」四具血骷髏同時鴻鵠飛躍後跳,我撒出「墓封灰」助四人恢復真身,平時用尋常香灰,「墓封灰」乃墨薔家獨門秘技,集結蘭殭蟲、乳香、沒藥、龍涎香、人魚膏、古墓鑿掘的墓石等數十種怪異配方,按比例調製,可令屍骨生肌長膚,復原成生人模樣,其中小乖乖蘭殭蟲當然居功至偉,最重要的一味方,「墓封灰」專為「非命十之術」配製。室犍陀停下手,孔雀明王搖擺走向我。差近一倍身高,室犍陀居高臨下的盯著我高舉的手機螢幕。
被祂的六首十二隻眼睛俯視,有些犯毛。
老爹像小學生般,異常恭敬地說古印度語,報告我聽不懂的內容。室犍陀凝視我頃刻,發出超乎常人想像的柔亮嗓音,難以聯結古梵神界的戰神竟有俗稱異次元海豚音的美聲,最後聽得老爹低呼:「原來如此!」室犍陀用牠的十二臂,輕輕鬆鬆拖起三隻巨蛇蛇尾,孔雀明王踩踏震地步伐,頭也不回往黯深處隱去。我滿懷怒氣,打輸的滋味非常嘔,但室犍陀甩都不甩我就離開的態度,更令我深感蔑視。
「誰是符元亨?室犍陀說他偷走濕婆的心。」老爹語氣和泰,比問我「幾點出門上課」的口吻還平常,我驚得不顧身痛跳起,和完全恢復真身的禽滑對覷,大為憤怒。室犍陀也人家兒子,自己老爸的心被人剜了,當然不爽;我也很不爽,即使尚未救出符鳳銜,但整件事昭然若揭、真相大白:因符元亨偷走濕婆的心,噬頭女受人委託或指使(個人猜測為楊婉妗),抓走符鳳銜藉此威脅符元亨,交出濕婆的心。
我把符鳳銜失蹤案原委,向老爹據實以告,搖手說:「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做人要有始終,符元亨雖對我不仁,我卻不能不義,依然會救出符鳳銜。」我說得大義威凜,老爹卻潑我冷水、灌我冰桶,說:「兒子啊,你罕見地有責任感,老爸絕對舉雙手贊成,精神上支持,可是呢⋯⋯我剛剛答應室犍陀,說你會幫祂找到濕婆神的心,咱墨薔家的千年名聲,靠你繼續擦亮招牌,別忘隨時向姐姐報平安。」
老爹輕快愉悅地結束視訊,我則急凍呆滯⋯⋯找濕婆的心?獅王推幼獅落山崖的鐵血訓練方式,我深刻體驗,四名護神杵在我後頭納涼打蚊子、不發一語,好啊,祢們這幾個死人頭(確實死人啊),枉我豁命救祢們,竟這般回報我!猜祢幾個都聽得懂古梵語,老爹在和室犍陀談交易時,就該發聲、仗義執言,為了不想繼續和室犍陀打下去,居然賣了我這位當任鉅子!禽滑猜到我心思,打馬虎眼地誇張大聲說道:「嬀盤、孟勝、腹䵍,你們仨傻愣,快快救下符元亨的手下、搬黃金蛇鱗呀。」
極致媽寶是吧?好,我就跟媽告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