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山記(ＴＨＥ ＰＯＷＥＲ ＯＦ ＴＨＥ ＤＯＧ):一無所有是舔狗

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於愛，何憂何怖？

佛說四十二章經

犬山記的最後就是彼得殺了菲爾，他們沒有在一起，兩人甚至不是情侶，我都不敢保證彼得對菲爾有一丁半點的愛意，這劇透很狠很殘酷，但就是要像這樣拿起釘子用力地往自己的心臟打入，唯有這到底的痛楚才對得起菲爾，對得起他的深情，對得起他的一無反顧。菲爾懷念昔日愛人，但彼得的出現還是讓他傾盡了自身所有，愛是什麼？男人的愛永遠是做比說重要，當菲爾意識逐漸遠去行將就木，我想他還是想對彼得說:你知道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嗎？

這個世界對深情的反饋只有絕對的無情，菲爾的死對故事裡的其他人基本無關痛癢，對他的弟弟喬治是一種久錮被放逐的快感，對他的弟妹蘿絲而言更是一種身心上的解脫。蘿絲嫁給彼得後無時無刻都要被菲爾刻薄的言語所霸凌，菲爾不停地欺負歧視蘿絲，妯娌勾心鬥角氣味滿溢屏中。電影一開始菲爾就是個讓人討厭的傢伙，班尼迪克這個角色飾演的雖霸氣卻也粗鄙非常，除了不修邊幅對待自己的親人更是冷嘲熱諷不留情面，消遣弟弟是隻大學唸不完的豬，羞辱弟妹是個便宜的心機貨，面對自己名義上的侄子更是嘲笑他不像個男人，這種嘴巴壞的男人誰會喜歡？可菲爾角色的反差也正在這裡，他是個全身夾雜煙味汗臭脫衣會落下成噸煙塵的牛仔卻也是個畢業於耶魯的古典文學高材生，他討厭現代文明兀自沉醉在茫茫荒野成天與牛馬為伍，他是個五大三粗的野夫卻一眼就對彼得手製的紙花愛不釋手，菲爾喜歡男人，所有看似陽剛粗魯的行為都為了掩飾自己的性向與過去，不被人了解是多麼痛苦，偏偏他就是喜歡上彼得，如果在ＢＬ的世界裡這就是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叔姪戀，禁忌又迷人，極佳的故事題材，班尼迪克的演技魅力令人折服，但這裡是１９２5年的蒙大拿，菲爾遇到的是年紀小他一輪的彼得，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男人愛上男人更是不可說的大忌，誰能想到犬山記最後是一部精心設計極富儀式感的謀殺故事？

菲爾初見彼得的場景只有那句滿眼都是你可以形容，只要彼得在他的視線內，菲爾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偷看再偷看，導演珍康萍的敘事手法已很克制並抑制，但在菲爾每一個眼神及行動間只能感覺情慾是一道巨大暗湧，來回在兩人間流動。菲爾一開始想引起彼得注意的方式非常外放且引人發噱，他奚落嘲笑彼得像個娘娘腔還任憑牧場眾牛仔像小學生一樣組團欺負彼得，可笑的是這幼稚的男人動心也如電光石火般迅速，彼得說了句這座山看起來就像吠叫中的狗，菲爾便瞳孔地震般的不可置信，接著便帶彼得去山上騎馬草地野餐，彼得只是拿下手套碰觸他輕聲說我想像你一樣，菲爾就失心瘋開始說些什麼相信我，你以後一定會一帆風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錢都從天上掉下來等一通胡話，菲爾是個單純一秒就淪陷的男人，愛上了尤其明顯，殊不知彼德早就對自己起了殺心，他與菲爾愈走愈近，關係好到連成天被菲爾霸凌到精神快不正常的母親都為此擔心絕望淚灑牧場，菲爾在表達愛這一點真的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菲爾如果對彼得的母親態度好一點彼得對他也不會只有憎恨厭惡，那怕菲爾對彼得母親態度再和善一些，彼得說不定也會對菲爾生出一點愛意而不是冒著感染的危險割下死牛的牛皮為殺人做準備，彼得個性上的決斷與殘忍早在他對待動物的行為體現出，外表的女性化並不代表他柔弱易碎，同樣菲爾的野夫形象也不代表他就是男性陽剛，我們何時才能逃離對個人外表評判之偏頗？他只是另一個男人，電影裡這麼說。

徒勞的感情燃燒到最後只剩灰燼不會有愛留存，我不忍再描述菲爾於愛中的境遇宛如一條狗，昔日的愛人已不可得不能見，而芳華正茂的新人就像過去的自己，當時的自己弱小又卑微，但愛的卑微不分過去現在，它不可抗甚至不可逆，低到塵埃裡開出花還不夠，必須要把自己完全化成土，承受所愛之人的負重並滋養其一切，直到凋落後才能與之骸骨共融，菲爾在愛裡就是一條狗，是一隻只能靠著彼得偶爾丟棄的殘羹剩飯維生的流浪狗，菲爾病重時只想趕快見到彼得，繩子編好了，要快點拿給他……他絕對不會知道自己染病全是彼得一手造成，彼得對菲爾的愛完全視而不見，他一點都不愛菲爾，他只希望這個人永遠不要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裡。或許不該惋惜話說得太晚，愛的苦只有自己知曉，愛裡沒有勝負，只有抬頭與俯首，愛與被愛永遠是一方擊鼓進攻，一方跪地稱臣，躺在棺材裡的菲爾依然相信自己愛著的，舔狗難道不知道自己卑微？不，他愛的只是自己幻想中的堡壘，即使現實裡已殘壁斷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