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糖】膽小鬼（07）

　　數個小時前，閔玧其等鄭號錫洗完澡，打算去找他談清楚，卻在門外聽到他正與誰通話著。

　　「……嗯，我看到了。真的很美呀，今天真的是我記憶中最漂亮的樣子了。」

　　「喔……唉呀，還是被發現了嗎？哈哈……嗯，最近的確是因為這樣挺煩惱的……」

　　「嗯。……嗯。喔？喔喔？哇，怎麼猜到的？嗯、大概對了一半。就是……有點累了。」

　　「……嗯。……後悔嗎，不能說沒有，哈哈。」

　　「──不愧是努娜呢。」

　　「以前也是這樣為我應援著，有妳真好。」

　　「嗯、先這樣吧，我會照妳說的，好好解決的。」

　　「……不行喔，再問就是秘密了，呵呵。如果我這邊解決了，會再好好跟妳說的。……內～愛妳努娜。Bye。」

　　一時間，他的靈魂彷彿被抽乾，只剩站在這裡的空殼。這時從玄關傳來忙內三人的喧鬧聲，這具空殼很自動地往工作室走，其中兩忙內大聲地跟坐在客廳的大哥搶食，朴智旻和鄭號錫的對話則清晰地飄了過來。

　　「我回來了──！咦，號錫哥！你又要出門呀？」

　　「嗯，今晚不會回來。好好享受一個人的大房間吧小子！別弄得太亂啊。」號錫笑著用力揉亂智旻的頭髮，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閔玧其工作室的方向，Genius Lab的門正好關上。

　　時間回到這天的深夜。

　　田柾國站在Genius Lab門外，深深長嘆。

　　……說到底，他來有什麼用呢？

　　『我知道我這個要求很過分……』剛才金泰亨的表情還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但拜託了，只是確認有好好睡著也好，請南俊哥、珍哥幫忙也好……能請你代替我……不是，代替號……唔、代替……總之，需要有人照看玧其哥才行的，我這麼覺得。』

　　『現在的我沒有資格。』

　　『柾國啊，拜託了。』

　　「呼……」柾國仰頭看著天花板，又垂下腦袋長抒了口氣。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按完密碼，正確提示音在安靜的走廊上特別響亮。他壓下門把緩緩推開，立刻聽見玧其吸鼻子並咳嗽的聲音。

　　他斂了斂眸子。

　　他沒辦法面對現在的玧其哥。想到玧其哥如果看到他，意識到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出現在這裡，他就沒有勇氣。同時他也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他怕自己無法完全理智地掌控言行，所以害怕。

　　放開門把，柾國退到走廊的另一側，靠牆撥了電話。

　　電話裡柾國的聲音明顯在壓抑。

　　大概了解了三忙內都因為玧其哥陷入情緒、然而目前最需要安慰的卻是玧其哥……這樣模糊的狀況，南俊走到玧其工作室沙發旁，看著整個人在薄被中蜷縮一團的玧其，嘆了口氣。

　　「……老子現在沒心情說話。出去吧。」

　　「哥這不是說話了嘛。」

　　「…………」

　　南俊四處看了看，正想拾起擺在地上的兩瓶空酒瓶，就立刻收到一記警告。

　　「要是你在這裡把酒瓶或杯子打破我就馬上轟你出去金南俊。」

　　他聳聳肩，舉起雙手，安分地盤腿坐在地板上。

　　「知道了。我就在這裡待著，我不會逼你的，好嗎？哥你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像是來杯水之類的？」

　　沉默半晌，被單裡頭終於傳來一聲悶哼。

　　南俊欣慰地勾起嘴角，起身倒了杯水，小心地端著坐到沙發邊緣，輕拍小貓的背。

　　這樣帶著理性的溫柔，他知道閔玧其不會拒絕的。何況是幫忙倒杯水這種稀鬆平常的需求。對方現在缺乏心力體力，一定又累又口乾舌燥，只是倒一杯水，尚不至於添麻煩或沒面子。幸好，他還幫得上忙。他慶幸著。

　　見閔玧其動作遲緩地從被單裡探頭坐起，有些吃力，金南俊立刻用有力的臂膀扶穩對方。

　　「哥我扶你起來。」

　　一口、兩口、三口……一下子就把水都飲盡，還是覺得乾燥難受。

　　「……可以再幫我倒一杯嗎，謝了。」

　　沙發坐墊因重量的減輕回彈了些，他思緒空白，披著薄被盯著地板發愣，完全靜止。聽到人走回來的腳步聲時才伸手順順足以遮住眼睛的瀏海──他的眼睛一定紅腫到爆炸。丟臉死了。

　　「慢慢喝。」

　　「嗯。謝謝。」

　　如果不是南俊主動提出，他也不會意識到自己有多渴。舌尖碰觸到水滴的那一刻，感受那清澈甘甜的那一刻，口渴這般單純的生理需求，忽然變得簡單而強烈，足以讓他暫時忘卻身心的疲憊。

　　沉默。他的身體現在只想好好沉睡，但他睡不著。

　　其實他很感謝南俊出現在這裡，這很好。一起走過了許多艱難的時刻，金南俊一向是可靠的朋友、忠實的聽眾、溫柔的軍師。身為隊長、也是個性使然，他會認真傾聽並理解他們的煩惱，以他的溫和包容消化所有的一切，也會真誠地和對方討論煩惱。但他從不會勉強，十足十地尊重體貼，所以在他身邊還挺安心的，即使不小心困在情緒裡，他也不會失去他。

　　他是如此，鄭號錫也是如此。

　　他承認自己帶給鄭號錫太多煩惱，鄭號錫總是過份顧慮著他，不想讓他擔心，不斷忍耐著，直到受不了了才會逃走……一定是這樣。他知道鄭號錫真正能說心裡話的對象其實不是他，因為有太多的煩惱都跟他閔玧其有關。

　　他想起那幾則意外窺見的訊息。如果鄭號錫必須有個傾訴對象，甚至逐漸向那個溫柔的人傾心……他情願那是南俊，一輩子都是金南俊。

　　「所以，你知道多少。」

　　「應該說，哥希望我知道多少？」

　　即使透過別人知道一切也不會全盤托出，讓當事人感到恥辱，並把話語主導權交給對方，既給了台階，也保留尊嚴和面子。

　　高智商高情商。有時他會覺得，這傢伙是醫療機器人Baym＊x嗎。

　　……呵呵。閔玧其的苦笑化作了一抹嘆息，低頭扳弄傷痕累累的手指。

　　「老實說，我不知道。……南俊啊，你背負得太多了，已經夠了。我的感情，我的錯誤……我會自己收拾好的。」

　　「那哥背負了多少呢？之前我們七個不是一起決定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獨自背負嗎？」

　　南俊抬眼看著玧其，笑得溫暖。

　　「至於現在，我不是以隊長的身分來的，而是朋友。」

　　「朋友是不需要背負什麼的，唯一的責任只有陪伴和傾聽。人是不完美的，都會犯錯，也會寂寞，會徬徨、不知所措。所以人才需要倚靠彼此。朋友就是為此而存在的。」

　　「如果哥不想說也沒有關係，我能做的也只有像朋友那樣守護哥了。雖然不能保證做得很好，我會一直在那裡等著，為了哥隨時回頭都可以找得到我，我會努力成為那種存在的。」

　　玧其凝視著南俊，眼眶再次盈滿淚水。

　　一個兩個都這樣……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呢？

　　他閔玧其上輩子是做了多少好事，這輩子才能被這麼多人珍愛。

　　但他沒有信心能好好回應這些珍愛、期待、守護和等待，還可能不小心辜負了。太多了。他閔玧其承受不起的。

　　就像現在，明明應該被狠狠唾棄，迎接自己的卻是溫柔。他傷了泰亨，泰亨直到他睡去之前，都還是保持著小心與溫柔；南俊可能從號錫那邊知道了很多，卻還是願意聽他說話。

　　如果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還能保持這樣的溫柔嗎？不能也罷，理所應當。他深呼吸口氣，試著從混亂的腦袋中撿拾相關的碎片敘說著。

　　這陣子他簡直要瘋了。

　　本來都好好的……打從靈魂深處的親密與安全感帶給他無上的滿足，幸福到覺得這樣幸福的自己是如此可笑，然後慣性地用悲觀思維杞人憂天、不讓自己過於依賴這樣的幸福，避免有天失去時會粉身碎骨。

　　突然，一切都變了調，一天一天地用旁人察覺不到的方式極力忍耐、猜測、自省……始終找不出原因，就在他決定要給自己一個痛快時，突如其來的畫面將他撞得體無完膚。

　　閔玧其說著說著，語句開始黏糊、破碎、難以完整。

　　今晚第二次哭到全身發抖、難以呼吸。

　　金南俊像對待易碎品那樣輕輕抱著。原來剛才還發生了那樣的事……無力感拉著他，理性的一面高速運轉，感性的一面最終選擇包容所有人的悲傷，以及自己的。

　　如果現在他能破壞什麼的話，他想把這些留下傷痛的時間全都打碎重組。如果可以那樣，怎麼做才能降低對所有人的傷害……那種事，能做到嗎？

　　不過這就是人生。有心痛的日子，也有幸福的日子。

　　即使時常想起那些深沉的黑暗或刺人的光，他總會提醒自己，去翻找那些令他覺得感謝的溫暖片段，它們確實存在且數量龐大，那才是值得他珍惜的理由，不論如何都無法破壞的理由。

　　正因為一起經過了許多風雨，他們因為擁有彼此而能堅強。雖不能保證未來如何，但一定有更多好日子在等著他們。

　　所以，只要一起交織更多美好的回憶就沒事了，在他們還能攜手走過的時刻。

　　南俊輕拍著玧其，緊抿著嘴不讓眼淚流下。

　　知道我們為什麼心痛嗎？玧其。知道我為什麼心痛嗎？

　　因為你總是不在乎自己。

　　所以，不用為了我們而心痛，不用因為覺得自己破壞了一切而害怕。

　　願意向我傾訴、容許我像家一樣守護你這件事，我始終覺得感謝。

　　不小心破壞或丟失東西對我是家常便飯，儘管我很無奈。但只有這些，我有把握能守得牢牢的。

　　只要你能夠愛自己就好了。無論你破壞了什麼，唯一最不想要你做的，就是破壞自己。

　　所以玧其，就這樣放心地哭吧，好好感受自己的傷，體會自己對溫暖有多麼渴望。

　　我在這裡。

　　不要再破壞自己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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