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噹、咚噹……」
近日寫作的時候,腦裡總是響起一些像是在開採、挖礦的聲音。
「咚噹、咚噹……」
響亮、清晰、動聽。
「咚噹、咚噹……」
每次聽見我就不禁思考,這或許是自己為事業打通新道路的聲音。
是幸運之神的眷顧,以及我努力的成果。
能夠不斷地寫作,紀錄幻想,並透過業績、賣氣告訴世人自己的作品是最好的,絕對是我這些歲月以來最大的樂趣。耳朵聆聽悅耳的音樂,指尖在鍵盤上來往敲打,雙眼注視在螢幕上小心校對,就這樣以曾經被認為是早晚會被淘汰的媒介──書本,在二十一世紀初的香港裡,創作出一本本獲獎著作,成為很多人,包括我,夢寐以求的年輕職業作家。
既然夢想成真了,我真希望可以就這樣活到老。
「嗡嗡……嗡嗡……」電話忽然傳來震動,打斷了我寫作的節奏。理智希望繼續書寫,可是感性就是想要停下來閱讀信息,結果兩者在我腦裡發生鬥爭,造成分心,迫使我停下編寫的手。
真是的。
拿起電話一看,發現是編輯的信息。「呀希,記得兩小時後有新書簽名會。」
我愣了愣,瞥往螢幕旁邊的電子鐘,腦裡頓時跳出一句髒話來。我趕緊儲存文檔,然後離開睡房打算迅速梳洗,卻沒想到嚇倒了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剝栗子的母親。
她看見我時眨了眨眼睛,然後在我衝入洗手間時揚聲提問:「家姐,妳要吃午飯嗎?」
「不了。」我一邊擠牙膏一邊回答道:「我原來今天要出席簽名會,晚上應該會跟編輯一起用餐,不回來吃飯。」
「這樣啊。但妳整天都沒有吃東西吧?小心胃痛啊。」
「我有胃藥,沒問題的。」說到這裡,母親開始擔心地碎碎唸,我則告訴她不用擔心,直至我換好衣服,帶齊個人物品離開為止。
母親不是什麼奇怪人,只是經常過度緊張而已。
手錶提示時間不多,抵達簽名會後再想食飯的問題會比較好,因此我乘巴士到最接近目的地的巴士站下車後,便快步跑起來。斜揹的袋子在腰間位置拋來拋去,撞得有點兒痛,唯有雙手抱住袋子,卻因而失了平衡,差點兒跌倒在地上。
手忙腳亂。
經過擠滿了人群的兩條大街,走入商場,爬上電梯,再拐數個彎位,我抵達要辦簽名會的書店。店外已經出現等待簽名的隊伍,「我匆忙到場」瞬即成為隊伍中人們的焦點。有些人向我眨眼,有些人朝我投放期待的目光,有些人則一臉緊張,手上拿着我最新出版的小說或舊作。
向他們點頭,尷尬地笑了一笑,走入店內,一個穿着襯衫和牛仔褲的年輕男人隨即逮住我了。「嘩嘩嘩,妳竟然會準時!」是我的責任編輯──吳先生。他亦是看上我的作品後,令我能夠在世界舞台上發光發亮的重要人物:「你終於對得住你手腕上的錶了,真是可喜加賀啊。」
「我這次有及時收到你的訊息……」我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他:「上次我沒看到訊息才遲到……」
吳先生嘆了口氣。「準確來說不單單是上次,還有上上次和上上上次,不過都沒所謂了。你把個人物品放好後,先跟總編輯和其他工作人員打個招呼,然後去買些能吃的吧。」
「嗯?能吃的?」
「妳這傢伙應該沒有吃早餐和午餐吧。距離簽名會開始還有一點兒的時間,你先去吃些東西吧。」
彷彿遇見了天使,我高興地同意他的提議,按照他的指示行事。
在書店附近的麵包店買了一份套餐後,我回到書店休息室裡狼吞虎嚥,享受短暫的休閒時光。期間有些書店職員靦腆地跟我打招呼,有些希望跟我搭話聊天,有些則希望我能給他們簽名。我向他們微笑,感謝他們的努力和支持。
十五分鐘後,編輯的呼喚拯救了我,工作即將開始。走到書店內特別設置的佈景板前,我坐在被安排好的座位上,稍微整理桌上的文件和文具,然後等待下一步指示。期間,編輯和工作人員在討論接下來的安排,各種細節傳入耳裡,聽覺十分忙碌,視線卻空出了時間來,叫人不禁環看四周。
在店外排隊的隊伍愈來愈長,第一位參加簽名會的客人不時望入店內,但視線跟我對上後又縮回去;其他在店內的客人手上都在試閱各種書本,惟這邊的聲音不時會拉走他們的注意力;一個穿校服的少年在此時揹着書包走入店內,腳步輕鬆自在,卻散發着一種狂妄的氣息,喚起那段記憶──
是那個少年。
「妳不知道自己書寫的文章,實際上在散播什麼樣的東西。」
耳邊響起椅子被推開的聲音,我這才意會到自己站了起來:是那個說我的作品在散播一種致命病毒的少年。
「因為妳的作品所傳播的病毒,相等於希特拉演講中,所散發出來的病毒一樣致命。」
身體被一股衝動控制,渴望上前跟他再度理論,可是雙腳想要踏步之際,少年卻瞥見我,呆了半晌,然後給我一個友善的微笑。
我攥緊拳頭,注視他。
他朝我說話,可是聲線小得沒能夠傳入耳裡,我只聽見空氣的聲音──
483762。
瞬然,腦中冒出一組數字,我駭異得睜大眼睛。
什麼?
他緊接着往書店的其他地方走去,消失在眼前。
等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下一刻,胸口、胃部爆出一陣痛意,四肢瞬然無力,頭暈轉向。我差點倒下,只能努力地依靠桌子站着,試圖穩定自己的情況,但痛意令我視野模糊。
發生什麼事?「呀希?」
吳先生的呼叫令我轉頭,可是當我們的視線撞在一起時,僅餘的力氣都耗盡了。
「呀希!」
倒下來的瞬間,全身無處不痛,眼前一片黑暗,世界只剩下工作人員慌張的叫喊聲,以及一股把自己捲入某種洪流之中的奇怪力量,直至我完全昏倒過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