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鑿毒》7.00000　自由

「希……呀希！」

回復意識的瞬間，粵語撞入耳內，熟悉的聲線叫人懷念，證明我的編輯嚇得快要心臟病發了。

「搵人Call白車呀！快啦！」

試着活動指尖，重啟身體機能，疲憊逐漸消散。數秒後，我撐起身，發現自己仍然伏在簽名會的桌子上，臉本來壓住絨面桌布，旁邊還放置數枝麥克筆，看來「林逸希夢遊仙境」這個故事，只花費這個世界的數秒鐘。

數秒鐘能夠做到及發生很多事情：被子彈射傷後倒地慘叫、聆聽各式各樣的聲音和說話、在兩個選項之中擇取其一、理解一串數字背後的意義……483762。

那麼，在已經錯過了數秒鐘的現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讓自己的「錯過」不影響現實。

「呀希！」有人在這時試圖扶住我，我才意識到自己未能站穩。於是，我以手勢婉拒對方的好意，同時抬起頭來，發現編輯吳先生一臉緊張地，以表情直接了當地訴說他希望「患者」馬上坐下來的想法，但我肯定自己不是所謂的「患者」。

意識確實有點兒昏沉，不過思緒和頭腦都十分清晰，甚至比以往更能理解到每個表情和動作的背後用意……感覺有點奇妙。

「我……我沒事。」回應，坐好，深呼吸一口。環看四周時，店外的讀者不是揹着一張擔心的臉，就是一張八卦的表情，。

「妳真的沒事？妳剛才暈……」

我搖頭。「沒事。簽名會要開始了，讓粉絲等不太好吧？」

「臨時取消也沒關係，大家都會體諒妳的。最重要是妳的身體……」

「我沒事啊。」我凝視吳先生，肯定道：「真的，我沒事。」

他愣了愣，就像被意外地戳了一下，半秒後才回過神來：「好吧。但在開始之前，妳還是先給我休息五分鐘。我會通知大家簽名會延遲五分鐘開始。」

我點頭示意明白，他轉向其他人，確認還沒有人召喚救護車後，便着手處理當前事務，安排人手通知已經在排隊的粉絲所有事宜，並向其他書店職員確認各種各樣需要處理好的事情。有工作人員在此時遞來一杯清水，我接過，道謝，把它一飲而盡。

「咕嚕、咕嚕、咕嚕……」是現實的聲音。

在這個世界裡，我是一名作家，利用文字留下足跡，寫下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並讓所有讀者理解到每個故事的意義。人們會從閱讀中學習到一些事情，就像人們從交流之中互相學習到更多的道理，畫家從顏色的混搭和筆刷的運用中找出感受的模樣……這些簡單的道理是現實──

又或者相反地，只是它們會牽涉到現實，才被定義為現實吧。

那若果，畫作上的筆跡能透露情感，每個人的一言一語會透露立場和目的，文章中的用字和語句又是否能夠透露寫作人的真實想法和用意？

「吳先生。」有人呼叫了我的編輯，數秒後我才發現那個人就是自己。

「什麼？」

「閱讀我的作品，是否真的會找到希望？」

數秒的沉默傳入耳邊，吳先生意味深長地回應道：「也許現實中沒有希望，才會把希望寫入故事裡吧。」

我凝望書店外的那些等待簽名的擁躉，看望在書店內閒逛或試閱的客人，再瞥向那些在書店中擺放的廣告，上面寫有我的筆名、新作名稱和個人成就，瞬即感到心情複雜。

「這不是我想要寫的故事。」我忍不住說，沒有理會有沒有人聽見。

「妳不知道自己書寫的文章，實際上在散播什麼樣的東西。」

那名少年所說的話再次透入耳裡。

「『虛假的希望』就是妳的作品所傳播的病毒。」

或許，是時候給出一個答案。

「那簽名會要開始了，希。」

吳先生說後，工作人員開始安排入場，我卻低頭看往身前的桌子和麥克筆，感覺自己沒面目與自己的讀者見面，可是當第一本書滑入了自己的視線時，我還是懷着專業的心情抬起頭來──

「嗨，我們又見面了，大作家。」

眼睛擅自睜大，肌肉都痛起來了。

「怎麼……」注視眼前的少年──就是那天在另一間書店中「出言不遜」的黑髮少年，有些說話想要衝口而出，可是震驚的威力相當巨大，打斷所有思維和衝動。

萬萬沒想到自己第一個需要招待的人就是他。

「名字……妳或許需要知道？據我所知人們參加簽名會，都希望作家親手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版權頁裡。」

他問，我怔了怔後才懂得點頭。

「是的。你的名字是？」

他給出一個微笑，道：「張少泉。」

世界靜默起來，我以為有人為世界按下了靜音鍵。「這是什麼……回事？」

他聳肩。「我的潛意識跟妳聊了天？抑或妳想要知道，我正在使用的這具身體，才是妳本來的身體？」

腦中一片空白，思想列車被塞住了，只有眼框愈來愈熱，彷彿快要流淚。

「所以都是真的？那些事情，那個世界，那個核心的模樣，全部……」

「妳知道483762這組數字，加起來是30嗎？」

我愣了愣，從沒想到還能得出所有數字的和。「30是什麼意思？」

「重要的不是我所給出的意義，而是妳所理解到的意思。」他告訴我：「就像妳所理解的4是被困，如同四道牆壁將妳困在了一個世界之中；8是謎題，顯然是來自於『無限符號』的形象，永永遠遠的謎與霧；3是真相，如同耳朵一樣需要豎起來仔細聆聽；7是面對，靈數學上的7字充滿神聖的意義，多半的隱藏意思都是要人面對真實的自己；6是被打破的循環，把無限符號給剪斷的意思；最後2是選擇，從二元之中重新選定自己的立場……那麼，此刻的30是什麼？這組數字對妳來說有什麼意義？」

30對我的意義？

我未來會經歷的歲數？我將來會寫下的第30份作品？30對我的意義是……

不知道為什麼他笑了起來。「我的時間快要完結，妳不如先給我簽個名字？」

我頓住，回望放在自己眼前的最新著作，心裡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3，或許是指身體、表意識和潛意識，那麼0是什麼？0可以是什麼都沒有，亦可以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而對我來說，0是……

於是，我再次執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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