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探照燈背光處,四隻活物頑抗疼痛爬起,其中一隻我異常熟悉,剛和牠照過面不久⋯⋯榮叔的塔之獸!
另外三隻雖首次相見,卻不陌生,乃石像鬼中名品──沉思者,夜梟「思提志」(Le Stryge)──鳥頭長角、人身,以人類血肉為食,坐落巴黎聖母院北塔扶壁上的石像鬼。有關思提志石像鬼的塑造,探討的不僅是左翼文學家維克多.雨果《巴黎聖母院》,其文風融合離奇現實、瑰麗浪漫的無邊想像,更象徵新哥德式理性主義,甚至牽涉反猶太主義、優生學議題,乃至啟動十九世紀,欲糾正啟蒙時代的「現代唯靈神秘學」,當時唯靈神秘學說企圖調和科學及宗教,而具邪惡喜劇背景的思提志,正是代表之一。另兩隻即獅鷲獸「格里芬」(Griffin),以及人首鷹身「哈耳庇厄」(Harpy),四隻活物均高兩公尺。
我吃驚說道:「塔之獸、思提志、格里芬、哈耳庇厄⋯⋯Mythological hybird!」首先從池底爬上來的龜毛妹,驚見四隻形貌恐怖的巨大怪物,急得手抖掏鎗,鎗口略微歪斜不穩,吞嚥口沬問道:「這些是什麼⋯⋯Mythological hybird什麼意思⋯⋯?」我一閃,擋護龜毛妹身前,答道:「神話混種生物。」龜毛妹顫說:「是石像鬼嗎?」我答道:「對。」
萬風、慢吞仔接連上來,見狀,心頭盡咯噔一緊,默默掏鎗戒備,萬風低聲說道:「滅音管。」龜毛妹、慢吞仔知道若此時此地展開鎗戰,萬一引發山腳下的百姓前來探查,說不定會傷及無辜、死傷慘重,這話亦提醒我。
「改造警鎗不違法?」我笑問,萬風瞧我面對怪物依舊談笑自若,歸慕漸生,笑說:「兵貴神速。警方破案是和時間賽跑,不拘小節、不究小事。」
我一斂容,始催發千煞黑娜咒,模樣迥變,邪魅妖艷,龜毛妹不禁癡迷凝視,我低聲唸道:「天志三之術──乾維辨志,地絡巨浸逾輪騁!」靈力遽擴,建造出萬風三人肉眼莫辨的阻隔空間。
塔之獸四怪感受靈力壓迫,瘋狂騷動。
紛起攻擊!
萬風鎗法精妙之至,生平罕見,一個滾地翻站起,轉移格里芬注意力。他鬆肩寬肘、輕腕彎膝,輸彈入膛、壓扳連發,動作一氣呵成,簡直標準教學示範,並瞬間測距、校正風偏,以及預估目標移動路徑,雙鎗準星直落格里芬眉心。格里芬憤怒地振翅甩尾,激盪大片塵揚氣阻,企圖挌擋子彈,然而其中一發仍穿進其左眼,餘賸幾發則魚貫入軀,疼得格里芬瘋狂暴吼!雖未能殺死怪物,卻逼其竄逃,即使不及沖田總司的勁道和速度,依舊是人類裡一等一的狙擊高手,令我由衷佩服。龜毛妹、慢吞仔父女倆則聯手抵抗哈耳庇厄,聲東擊西,藉分散的石床作為遮蔽,予以偷襲。
可惜對手是怪物,格里芬失去理智地衝向萬風,翅膀一掃,將萬風拋滾數公尺外,龜毛妹、慢吞仔兩人上前援持,紛喊:「萬風!」龜毛妹不顧一切地狂射子彈,格里芬奮力鼓翅,風壓致使彈道偏移,頓失準頭亂散。
萬風躺臥地上,咳出一口血,顯是重摔內傷,慢吞仔跑近萬風,鎗枝無彈,只得拿空鎗丟格里芬,爭取空檔營救。
豈料格里芬一躍身,四腳兩步已跳到萬風身邊,血口淋漓、伸爪欲撕,萬風命懸一線,早無力反抗,只恨剛才沒多抽根菸,不意,身邊興起一股小小龍捲風。格里芬爪底陡然吃痛,緊接著龍捲風中丟出一顆被吸乾腦髓的蝙蝠頭,再閃過兩抹鐮刀銀光,一隻螳臂蜂腰的怪蟲,豎直飛行,橫擋萬風身前。
格里芬受怪蟲氣勢和靈力的鎮嚇,縮爪倒退,我喊道:「阿蟲,幹得好!」龜毛妹一瞧魁鐮螳蜂出現,口酸舌苦,又回憶在墨薔家吞下的那片三明治。
萬風撐坐身子,艱辛燃菸吸吐,十分乾脆地欣賞起魁鐮螳蜂的戰鬥,鐮刀砍劈之勢磅礴,面對比自己巨大數百倍的強敵,勇猛無懼,格里芬膚肉破碎,叫聲淒厲,而塔之獸、思提志、哈耳庇厄無暇相助,一隻拇指般小的怪蟲居然有此實力,令人腦洞大開。
慢吞仔停止奔跑,安心地喘了一口氣,卻忽略自己後背門戶敞露,哈耳庇厄搶隙,尖銳十指朝他心臟位置戳去,我和龜毛妹不約而同驚叫:「蔣叔叔!」「爸爸!」說時遲那時快,我心念已動,嘴唸「明鬼四之術──吹燭喚鬼,弔影壁隅垂。」
驀地團湧紅霧,我指彈一粒榕曼胎泥丸入霧。隨後,一柄桃紅圓羽扇由霧內扎出,蕩撞哈耳庇厄兩臂,直撲其門面,哈耳庇厄雙爪抓扇,羽扇倏爾化為躑躅羲鑌劍,迎襲其額,血柱噴濺尺遠。慢吞仔驚駭轉身,見紅霧散作一美男子,喜叫:「禽滑先生!」禽滑笑答:「好險好險。」慢吞仔向龜毛妹喊道:「爸爸沒事,妳自己小心!」
「喲,難得一遇翅獸軍團。」禽滑風涼貧嘴,我右支「雙翟嬉喙」點撩思提志兩眼,左揚抱爪釘鑽砸塔之獸全身,說道:「翅獸個屁!不知哪來喪人,施術叫醒這群烏合之眾。」思提志和塔之獸不敵我的攻勢,節節敗退。
我朝空甩將蜘蛛天雪罟,晶白罟線閃爍絲絲金光,看得萬風三人和石像鬼們,目眩神馳,向三人喊說:「進網中不要出來!」禽滑動作疾甚,行「窫窳景凱步」,身形鬼魅,刺走斜方,依序輔助三人鑽進網內。我則掏出青花瓷瓶,拔蓋取液,十指指尖沾染荔枝糖水,雙掌食指、中指、無名指反折相扣於內,左右兩大拇指併排按住食指,左小指下壓右小指,呈「爻」字,沉聲說道:「七蟲衍生術──田稺療饑,螟螣蟊賊!」
百隻盲椿象片狀奪飛而出,抖腹,噴射杏仁味兒蟲液,石像鬼們彷彿遇見天敵,沾附蟲液之處,倏忽溶解,膚肉碎屑一旦落地,即轉瞬化為石粉。盲椿象殺戮技巧高明,憑恃靈巧身軀,或獨狩、或群獵,由外圈包圍,逐步縮攏,取得致勝戰略位置,將巨石像鬼們集中,令其翅膀互相碰撞,阻礙行動。
禽滑振袖掀裙,潑灑青花瓷瓶裡的南瓜花蜜,螽蟴鈴嗅蜜團出,鈴音悠繞、譜曲婉約,協助盲椿象擾亂石像鬼的心神。
萬風三人鼻息充斥南瓜花蜜、荔枝糖水的香甜,耳聽螽蟴鈴音優美,宛受誘惑,心旌搖曳,始喃喃自語,我知三人難抵術式影響,須儘速解決石像鬼,否則對三人有害無益,禽滑朝我點頭,一搧羲扇,於蜘蛛天雪罟外,再豎建一道靈力空間,更妥善地保護三人。
我馳步「鍵」、「根」、「習贛」、「辰」、「川」、「奪」、「羅」、「筭」八個易卦方位,一迭一奇巧、一挪一幻象,靈力猶排浪,奔流石像鬼們,然而畢竟我操縱七蟲衍生術時間尚短,未能更精準統率盲椿象,發揮其更大力量,是以由螽蟴鈴前頭領軍,引導盲椿象作戰陣式,兩蟲左呼右應,不消數分鐘,四隻石像鬼便被殲滅殆盡,積了滿地粉塵。
「回來。」百隻盲椿象有條不紊、排列秩序地回到我牛仔褲中,而魁鐮螳蜂也停落我肩頭。瞧著塔之獸的粉塵,我心生僥倖,幸虧榮叔無線索可追查「它」的下落,反正胡謅亂道個說辭,搪塞這古董不見的理由,榮叔也沒轍。
拿出柳筒收回蜘蛛天雪罟時,萬風、龜毛妹、慢吞仔三人的心智已逐漸清醒恢復,首遇玄異圈強大的施術對戰,仍令他們心有餘悸,慢吞仔向我微微鞠躬,恭敬道:「多謝鉅子、禽滑先生救命之恩。」我害羞笑回:「蔣叔叔,您客氣了⋯⋯。」話未畢,就見龜毛妹皺眉盯視我的牛仔褲口袋,萬風更無禮,直接拉了拉褲子,異口同聲問道:「這什麼褲子?」
「我去,就普通牛仔褲,你們是要把我褲子扯掉麼!」我嘴角略抽搐地回答,萬風哈哈大笑,回答:「你哪兒訂製的,我也去做一件。」龜毛妹則支吾說道:「蟲⋯⋯蟲⋯⋯蟲擠一塊兒不會死嗎?」禽滑聞言狂笑,龜毛妹尷尬道謝:「禽⋯⋯禽滑先生多謝⋯⋯發出聲音那個就是吃紅豆的蟲對吧?」禽滑驚喜,扇柄敲掌笑道:「哎呀!毛小姐真是好記性,不過鈴子是食水蜜桃、飲南瓜花蜜。」邊說邊展示螽蟴鈴給龜毛妹看。
「各位,我們能不能先去找那位梅丹璩?」萬風快速控制現場混亂場面,下達命令,禽滑一記滑步到我身邊,皺眉低聲說:「這人的氣質怎這麼像烏龜佬,令人生厭。」我點頭苦笑,同感。
我未曾注意,龜毛妹正故作漫不經心地偷覷我──一趟京都回來,墨薔淳似乎長大許多,說不清哪裡改變,但看起來更加成熟俊朗,脫去不少浮躁幼稚,是好事嗎?到底經歷何事,迫使他笑容銳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