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文晏
今天是三八婦女節,如果回家想挑選一部電影來看,我突然想到這部【嘉年華】。其實今天叫作「國際婦女節(International Women’s Day)」,是20世紀初許多勞動女性上街爭取自己的權益而來,跟罵人的「三八」一點關係也沒有。經過一百多年女性的努力,三八婦女節也從抗議女性勞工惡劣工作環境與低薪,轉變成爭取女性權益的節日。會選【嘉年華】看,一半是衝著導演文晏,另一半是衝著題材-講述中國女童性侵的故事。
【嘉年華】的英文片名是「穿著白衣的天使Angels Wear White」,這種純情的指涉,在電影裡最重要的意象就是來自片頭出現瑪麗蓮夢露在【七年之癢】白裙飛揚經典畫面的巨大雕像,每個行經的路人都仰頭張望著瑪麗蓮夢露裙擺下的底褲風光;這個既純真又肉慾的符碼,呼應瑪麗蓮夢露的一生及銀幕形象,破題的力道,就足以證明她夠格拿下金馬獎最佳導演的能力。
純情表相下的肉慾,【嘉年華】藉著文淇飾演的小米,在幫姐姐顧飯店櫃台時,看到小文和新新被地方高幹「劉處長」帶到房間的監視器畫面,為了想幫自己弄得一張身份,她挺而走險想要用這段監視畫面勒索。
從瑪麗蓮夢露的性感形象下刀,藉小米這個沒有身份的小女孩入手,導演文晏一層層的解剖這個性侵女童的案件背後華人父權下的性別結構。生活在中國底層的小米,她是來自哪裡?為什麼沒有身份?她的離鄉背井,在電影其中一段的台詞找到蛛絲馬跡:「我不知道我生日是哪一天,只知道我是夏天生的,這個夏天我就滿16歲了。三年前,我從老家離開,到這裡是我到達的第15個地方。我喜歡這兒,因為這裡暖和,就連一個要飯的、在夜裡也能睡個好覺。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我會留在這兒。」
從少女轉到女人的階段,小米看到小文的經歷,這個年紀比她小三歲的女孩,似乎正走過小米成長曾經走過的路。周美君飾演的小文,是個小米的翻版,電影沒有明講的小米過去,在小文這個女孩身上一一浮現;當她被性侵之後,她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情緒變化,在一個家庭不溫暖、朋友會背叛、無人相信她的環境/年代,這個小女孩的冤屈,只能默默承受。
青春的主題是【嘉年華】的子命題,小米和小文層層疊疊的人生經驗互為表裡,有點純真,帶點迷惑,更多的是跌跌撞撞,一個女孩的成年禮,來自父權社會的傷害外,電影裡的成年女性沒有一個是快樂自在的,她們或許是旁觀者,更多的是不自覺成為加害者,自己走過的不愉快成長路,來到小米/小文這一代,情況並不見好轉,中文片名【嘉年華】把中國女性千百年來為父權獻祭的行為,視為極諷刺的無言抗議。
王隊:「郝律師,這行幹了多久了?」
郝律師:「十幾年了。」
王隊:「都是這一類的案子?」
郝律師:「這類案子很多。」
王隊:「你很了不起,佩服。」
2017年,在台灣有「房思琪」引發的補校狼師,北京有黃紅藍幼稚園兒童性侵,好萊塢哈維韋恩斯坦引爆的#MeToo性騷擾至今方興未艾,社會新聞層出不窮的性侵,對照【嘉年華】的劇情,除了在講性別結構的不合理、真理難以伸張的結果外,它其實更想點出這個性侵的共通性──透過小文和小米,以及她們身邊的女性-小文的姐姐莉莉、兩個被性侵女孩母親的遮掩或跋扈,乃至於義務幫忙打官司卻孤臣無力可回天的女律師郝潔,在權力與地位被濫用的年代,呈現出女性在肉體/精神/政治/經濟上的各種劣勢困境。
如果只看電影表面,大概就只看到瑪麗蓮夢露的風騷姿態,但【嘉年華】用了許多影像或伏筆在鋪設,逼著觀眾往內看夢露雕像裡的內褲。這樣的方式一定有人喜歡有人討厭,但拍電影不是在取悅觀眾,很多事情不知道,或不想知道,不代表不存在。回到【嘉年華】破題的瑪麗蓮夢露一生,她純真又性感的符號,最終還是斷送在黑道與父權(謠傳因她與甘迺迪總統的緋聞而被暗殺)而香消玉隕,【嘉年華】最後小米帶上姐姐莉莉的耳環,離開這個(二線或三線)城市,往更高更遠的地方去,【嘉年華】不是只有中國女性才會遇到的問題,文晏藉由一個女孩被性侵的故事,拍出了華語電影長期被忽略的個人成長傷痕電影,觀看中國社會現在不公不義的性別權力體制,放大到全世界層出不窮的性侵性騷擾的女性處境,你看到的是底褲,還是底褲被掀開代表的意淫背後的惡劣,「下輩子再也不要當女人了」這句話背後其實是充滿著說不出來的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