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病選譯｜mogcom〈10月29日〉

翻譯 ◎ 黃尖

嘩啦／早啊。／呼啊～～～／（沙沙）／呼...

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八日，日本時間同年同月二十九日凌晨。／光聽到日期就靈光一閃的人，／或許沒那麼多。／不過對足球不怎麼感興趣的人，起碼也聽過「杜哈悲劇」這個說法吧。／（嗶－－）／當然了，就算完全沒聽過也不成問題。

在那之前，日本代表隊從未踢進世足決賽。／不過在那之後，日本代表隊變強了。／（哇－－）／同樣在一九九三年創立的J聯盟，肯定是締造了一定的成果。／杜哈悲劇發生後，日本每次都踢進世足決賽／因此到了現在，似乎有許多人，／將杜哈悲劇視為一個正面的詞彙，一反字面上的負面意義。

不過對我來說，／銘刻在我心中的「杜哈悲劇」，和其他人心中的並不相同。／妳太快了啦－－／這種岩石又沒辦法爬。／等子－－

那裡，／還有那裡都可以踩啊。／我哪知道啊。／很難受的話，妳回去也沒差喔！／...一起...回去啦。／我得在太陽下山前爬到山頂呀。／我們買這供品時可是懷著一個禮拜不吃午餐的覺悟耶，回頭不就浪費掉了嗎？／（戳　戳）

（啪　啪）／這可是梅屋的蒙布朗喔。／想趕快吃到吧？／（咕嚕）／...今年...的栗子...／...似乎，／相當好吃喔！／（彈）／（轟）

（嘩啦）／（嘩啦）／（隆隆隆隆）／（嘩啦）

（彈　跳）／是瀑布！／好猛的瀑布啊！

（嘩啦）／啊！／（抖）／突然想尿尿耶。　看了瀑布之後／說什麼屁話啊？沒頭沒腦的。／笨蛋等子！／不過，實際上好像已經滲一點出來了！

真受不了！／神啊，對不起。／這是養分。／這會變成養分。／（窸窣）／（淅瀝瀝瀝瀝）／糖分偏多～

喂－－真里，／走囉！／哼－哼－哼－哼－／狀態絕佳耶！／（啦－－（破音））

我們的學校後面，有一座稱不上小也稱不上大的山。／山頂上，／有神體。／據說神明守護著我們。／平常誰都不能進入神聖的山，／因此學校在山腳蓋了小小的神社，／每年都從各年級選出一個祭拜負責人，／讓他們每天供奉早晚餐、烤魚和醃漬物。

祭拜完後，負責人可以吃掉供品。／每天都要去祭拜，因此負責人們很快就會變得要好。／岔路喔。／似乎是右邊陡峭、左邊平緩呢。

也可以回頭喔。　天都要黑了。／......走右邊！／（鏘）／......妳的依據是？／直覺啊。！／都這時候了，我才不會回頭喔。／我絕對要神明直接傾聽我的願望。！／（直覺...）（嗎－－）／下次一定要...／踢進世界杯。

那，／等子要走右邊的話，／我就走左邊。／哪一方...／抵達山頂，就大叫通知另一方。／（不對，這關頭）／（應該要）／（祈求）／（拿冠軍吧）／（...太扯啦）／（什麼冠軍）／（太扯了－）／......妳有沒有在聽啊？／咦？／什麼啊？

（巴）／（唔唔唔）

這裡總是山頂了吧？／（颯颯颯）／什麼...／也沒有嘛。／（咻　咻）／（晃）／（咻）／喂－－

等－－子－－／找－－到－－囉－－

如果當初兩個人一起行動，／她也許就會得救了。／對我而言，／杜哈悲劇感覺就像是在指等子的事。／喔

我總覺得，／（叭！）／啊，老師！／日本後來持續踢進世界杯，／早安／早－安－啊－／像是等子心願實現的形式／也像是我持續相信神的理由。

我無法清楚表達，／但我自己是那麼想的。／早安－－／（乓　乓）／（咳咳咳）／（啪答啪答）

慢死－－了！／妳以為妳遲到了幾分鐘啊？／（啪答啪答）／（咚）／唷！／抱歉抱歉。／（喂，別把風搧過來啦）／我從校門開始邊挑球邊走過來，就遲到了。／是是是，／我知道了。飯炊好了，去盛過來吧。／（咳）／好喔－－／還要拿除臭劑－－／好，好喔－－／學生之間有個傳言：

聽說在山頂直接向神體許願的話，任何願望都會實現喔／（叩　叩）／是喔－／另一種傳言：／聽說看見別人許願的話，就會遭遇不幸喔。／咦！／討厭！／好恐怖！／（叩　叩）／老師，／準備好了／（興奮雀躍）／謝謝。／我今天帶了梅屋的蒙布朗喔。

（啪答啪答啪答）／蒙布朗！／讚啦！／在我們學校，每年的祭拜負責人，要早晚供奉飯菜，／給後山的神明。／三杯米，醃漬物，當季的魚。／供奉後，大家會一起享用供品。

教日本史的真里老師，每個月的二十九日都會帶各種蛋糕和甜點來。／真里老師對這一帶的民間傳承和信仰似乎很熟悉，她告訴我們，這座山的神明喜歡甜食。／在我們之間，「其實只是真里老師自己喜歡甜食」的說法很有力。／不過供奉給神明之後，大家會一起享用......／所以我們，／都超愛二十九日。／謝謝！

mogcom是愛知縣漫畫家，不定期於原創販售會COMITIA發表作品已十餘年，2019年初他的短篇漫畫〈まんだらけで待ち合わせ〉 （相約Mandarake）在推特上引起矚目，我們因而認識到這位漫畫家，開始少量引進他的漫畫刊物－－從《まんだらけで待ち合わせ》到《氣息ーー10年代作品集》，再到這次的新刊《日日－－10年代作品集》。

我們藉機取得他的同意，將完整公開於推特的〈10月29日〉收進「漫畫病選譯」。（如果大家讀了喜歡，可購買《日日－－10年代作品集》，當中也有收錄。）

根據訪談，〈10月29日〉完成於2014年，當時mogcom身邊的人似乎已快速忘記東日本震災的記憶，他於是想用漫畫來表達「逐漸被遺忘」一事。

相近於他的其他作品，本短篇或許沒有單獨抽出來就極為吸睛的繪畫性表現，但整體仍切中mogcom的風格核心：詼諧與（未必會感染到角色精神狀態的、畫外音式的）陰鬱的奇妙調和。

一句話說完整個故事，就是熱愛足球、寄託內心於神力傳說的少女和日本國家代表隊在同一天發生了悲劇，少女漸漸遭到遺忘，但在悲劇倖存者年復一年的行動中漸漸融入神力傳說之中；於是起先的祭拜者成為（無人知曉的）被祭拜的對象－－這樣寫感覺很嚴肅，不過mogcom厲害的地方就是通篇都用喜劇式的敘事推進。買自己愛吃的蛋糕當祭品。看到瀑布突然想尿尿還自嘲尿意糖份偏多。為了看似無關緊要的理由堅持上山許願。多年後主角的學生還真的踢起球，而且旁邊有人在烤魚。搞笑漫畫的各種丑角招數幾乎都用上了。

然而這個故事沒有在插科打諢的過程中架空死亡的陰影。它首先一直棲息在畫面上的大片塗黑中。其次，透過劇情轉折安排與時間的壓縮，它呈現出沉澱後的狀態，也就是mogcom想表達的，對「逐漸被遺忘」之事物的回望。

具體而言，意外發生後，真里的任何反應，悲傷也好、自責也好，都未被描繪出來，真里的獨白止於她對日後日本代表隊年年踢進世界杯會內賽的看法（「也許是等子的願望真的成真了」），接著敘事者便轉變為她的學生，用更不充分的知識、更受限的敘事觀點去看待真里現下的行動，去訴說一個包覆著舊傳說的新傳說。省略和壓縮，使得情節誘發的悲傷來不及完全成形，也無法被排遣－－但那反而接近悲傷在時間流逝中風化後的殘餘形貌。（而讀者只要做一些考古工作，拼湊線索（蒙布朗、每月二十九日、她最後一格的表情），自然能掌握悲傷最巨大階段的體積。）

喜劇與悲劇融合，重大事件後的轉場雙線進行（以旁白文字推遠過去，以畫面拉導入現在的時間軸）而不混亂，比連續影像還要壓縮、清爽。好漫畫，又做到只有漫畫能做到的事。沒有比讀這類作品更令人愉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