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伯的慷慨解囊,他們的小攤車是升過級的。只要手藝工夫紮實,維持一人一身的生計雖然辛苦,但並不困難。最初丁有貴倚市尋了居處,打定主意重操舊業時,並不曾想過需要什麼幫助販售的交通工具,如意算盤是下最少的本,跟著市場那些挑著扁擔來去的小販一樣,先賣出熟客來、攢足了錢再從長計議,不料因戰時肩胛受過重傷,落下了一輩子的毛病,擔子挑了兩天實在受不了,說破了嘴皮才跟個半生不熟的朋友借來一輛破腳踏車,又借了點現錢做生意本。「算是你投資我吧,我在南京的生意你是知道的,你還怕我賣鴨子賺不了錢?此後我賣一隻鴨,讓你抽一塊錢,直到我把本錢還清為止。」就這差不多還能派得上用場的破爛當時令他如獲至寶,一路就沒捨得上去騎一回。擦拭打氣、上油換鍊,自家好生整修之後在座後的貨架上固定了上下三層的小木櫃,再仔細釘上一層油布防雨,玉成最初來到瓦屋時見到的攤車就這樣的。丁伯伯早晨送鴨還能騎著走,午、晚市帶著他,一貫是他坐車上,丁伯伯把著龍頭扶著車走。那時他很羨慕市場裡賣早點小菜的推車,堂堂皇皇的五層,花格門扇,還有個漂亮的小屋頂,連零錢盒都是分了幾格配置妥當的,像個活動的廟堂,豪華極了。
南島之夏,驕陽酷烈,雖然倆人都戴草笠防曬,卻起不了什麼太大的作用。仲夏過後,江承林來,驚見新新一個黝黑發亮的玉成,挲摩著小小指掌上漸老的繭子,又見那稚嫩的手臂上晒出來的幾個大水泡,心下一片灼痛,簡直難以言喻。沒隔兩個星期,大伯又來了,帶來一輛嶄新的三輪車,五層深櫃,前後有篷、有座。玉成驚喜無措,哭了起來。那天晚飯過後,兩人在門口繞來繞去地摸摸看看,就看不厭兩人共有的第一件事物,丁有貴嘆口氣說:「玉成,你大伯疼你呀!此後走到哪裡千萬不能忘了,亂世裡有這樣心疼你的人。」
玉成知道大伯是疼他的。起初,他感動於某些時刻、某些心意的表現間接證明了大伯沒忘記他,常常想念他、三番五次地帶東西給他。後來,他更深感於大伯容許自己為了他掙扎受苦、獨自努力地在願與不願、想與不想、該與不該之間取得平衡。丁守道覺得,如果當初大伯不是那麼疼他、不是因憂慮而那麼想確定他的未來順遂安好,他應該能保有那一點慣癖在吳宅安然長成,直到成為一個自己現在難以想像的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