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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比克》從中陰身到虛擬網路

如果你知道《尤比克》（Ubik）是菲利普·狄克於1969年所撰寫的小說，肯定驚呼於他的想像與預言。這是部集合科學與宗教、生與死、還有虛擬與現實的小說，其敘述的未來、交通於現實與虛擬的人際互動、虛擬世界的寡頭掌控等，根本就是今日網路的寫照。

《尤比克》是狄克於1969年所出版的科幻小說，1969前一年，狄克才剛剛出版今日大家都很熟悉的《銀翼殺手》（或稱《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 1968）。雖然相隔一年，《尤比克》是個與《銀翼殺手》大為不同的小說，《尤比克》對於現實與虛擬之間的探索，向前又推動一個向度，進入人類死亡之後的中陰身。於2009年，《時代雜誌》已將《尤比克》入選為自1923年之後的百大小說。

《尤比克》所描述的未來，是在1992年，那是個人類已經到月球採礦的時代（與《銀翼殺手》雷同）。在那個未來，器官移植已經可以助人延長壽命，這樣的科技對於今日的我們來說，一點也不稀奇。但是，《尤比克》還有更新奇的技術，完全超乎想像

——人類已經認同眼睛無法看見且科學難以證實的超能力，人類已經善於運用各種超能，並且使之幫助資本主義社會的商業利益極大化。

狄克在《尤比克》的第一種超能力運用，是與中陰身溝通。狄克的中陰身概念，取自《西藏度亡經》與《西藏生死書》，在小說第二章提到。這個聽起來有點恐怖的死後世界，是人類可以與之互動的平行時空，介於生與死之間。逝者的中陰溝通期，因人而異，有些半活者的意識可以在人類世界停留數年，有些則停留數月就轉世。《尤比克》的1992年，人類不僅可以與半活人互動，並且還有企業拿中陰界來做生意——半活賓館——冰凍逝者數年，讓活者隨時可以回到賓館，透過耳機與半活者通話互動。

除了提供活人與逝者溝通的半活賓館，在《尤比克》宇宙還有各種能力不等的超能者與通靈師，他們能夠讀心與預知，輕而易舉就能獲得商業敵手的機密。不過，為了反制超能者的靈通能力，還有反超能者，也就是能夠抵銷通靈師與超能者的超能力的另一種超能者。

故事的主要行動，就是由一組反超能者，受雇於一個企業大亨前往月球，去保護企業的設備避免被敵手的超能者入侵。殊不知，這場保衛行動遭受陷阱狙擊，領隊的反超能公司老闆死去，其他人逃回地球，自此開始發生種種時空錯亂與貨幣改變等怪事。

（以下敘述有小說的重要內文，倘若喜愛享受自己的閱讀，可以先暫停於此，等待讀畢小說，再回頭閱讀本文。）

狄克的《尤比克》最為精彩之處，就在於他將小說前半部所鋪陳的各種超能力，最後都集結融合在所有角色的互動之中，徹底模糊活者與逝者的界線，也讓讀者難以分辨角色是生或是死。

反超能者的十一人小組，是由朗西特公司的老闆朗西特本人帶領前往月球，但是在企業敵手的埋伏之下，朗西特被炸死，其他人則是由喬．奇普帶領回到地球。雖然他們馬上將朗西特帶到半活賓館冷凍，想要保留朗西特的中陰身，只是因為太晚進行冷凍，使得朗西特的意識已經無法溝通，只好將朗西特埋葬。

但是，實際上，當故事持續進行時，我們會發現，種種時間倒退與隊友乾枯死去的詭異現象，再再顯示當時在月球上被炸死的人，可能不是朗西特。比起朗西特已經死去的假設，比較真實的現實可能會是，朗西特將十一位反超能者帶回地球冷凍，讓他們維持在中陰身，成為尚有意識卻不知已死的半活者。

在狄克撰寫《尤比克》之前，於1958年，英特爾的創始人羅伯特．諾伊斯早已發明積體電路晶片（chip），並且推出微處理器，並且在1959到64年間，發明人類世界的晶片電腦，也就是今日電腦的雛形。

《尤比克》的故事主角奇普，英文原名是 Joe Chip，其姓奇普，即是晶片之意，也可意味電腦。當然，狄克從沒有刻意提出他對於小說的角色設定與電腦有任何關係，但是這無意識的時代之作，已經刻劃出遠在三十年後在網路上的虛擬世界與角色扮演。

對於我們已經熟悉網路世界，並且早已在虛擬與實體之間游刃有餘，甚至可以同時扮演多種角色的21世紀人類來說，應該很難體會20世紀中期的人，要如何感受到實體世界之外，還有另一個虛擬世界。那不是神的境界，而是人類可以與之互動溝通，但眼睛卻無法看見的平行宇宙。

狄克這位活在20世紀初期與中期的科幻作家，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也聲稱能夠看見非人類世界的奇景意象。雖然，他曾深受疾病困擾，卻也從中獲得許多幾近瘋狂的想像。顯然，當時他已經意識到，人類在實體世界之外，還能進入另一個看不見的世界，不僅能夠悠遊其中，其內部的境界，也是自成一格，獨立完整，宛若人類生活的現實時空。

《尤比克》的故事剛開始，朗西特去見已經去世兩年的前妻，與前妻的中陰意識溝通時，我們並不知道原來在那個半活人的中陰時空，是個巨大的平行宇宙。直到後來奇普一行人回到地球，開始對於時空現狀捉摸不定，無法判斷生死之後，我們才逐漸隨著奇普意識到，中陰世界竟然如此雷同於真實世界，確實是有差異、且時間錯亂，但卻是個幾乎複製人類世界的平行時空，而且已經有個掌控者（裘瑞）。

更妙的是，透過朗西特前妻的幫助，以及一罐名為「尤比克」的噴霧，奇普脫離裘瑞的掌控，也與朗西特取得聯繫互動。此時，朗西特可謂身處人類世界的掌控者，透過與奇普的互動，而能控制中陰界。當然，裘瑞也是因為有其身在真實世界的聯繫者，才能控制來到中陰的其他意識。這種實體世界的人類，操控虛擬世界的化身/分身，不就宛若今日我們在網路或者遊戲裡的角色扮演。

《尤比克》這本小說，可以就字面意義閱讀，單純享受想像的奇幻境界；可以由宗教、靈魂、與生死主題，思考嚴肅的生命與肉體關係；當然，因為有著21世紀生活經驗，我們也能在其中找到關於網路世界的體驗，思索真實與虛擬的錯綜議題。

或許，只是在狄克的時代，他尚且不知如何定義網路的時空，於是，即使他已經意識到由電流串起的世界，卻僅能以中陰身與半活人來描述存在於實體但看不見的電流世界。

甚者，在讀畢《尤比克》之後，我也不禁如此想像，或許那個由電流串起的虛擬世界，距離神與鬼的時空，已經很近了也說不定。（天國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