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章    布拉格化學婚禮（3-33-4）

禽滑輕撫我背脊好一會兒，候我心緒穩定，他則徒手揀起一顆心臟查驗。揉揉眼睛，掏放幾隻蘭殭蟲於頭頂創口，讓牠們吐蟲液黏封，藍蓼替我敷塗雪蕈岩藻膏，我伺機端詳他容貌，談不上俊醜，五官平庸地過目即忘，加之寡言淡樸，適合作為孟勝的副手保鑣。一個個墨者性情，皆隨了他們所侍奉的護神，那哪名護神隨了我？

「藍蓼你且用針劍探探此心。」禽滑吩咐。我和藍蓼走到禽滑身邊，藍蓼接過心臟，持針劍刺心臟數下後，他忽歪頭、停頓了下，轉而立直針劍，改用劍尖細密地淺戳心臟表面，不知戳到何物，他置心臟於地，以劍代刀，斜割一道窄口，挖剔，最後將劍尖推至禽滑眼前。禽滑伸指觸碰劍尖，高舉食指，但見他指尖上沾附半顆米粒大小的晶片，我探頭凝視，晶片刻有「摩諾史塔托斯製造」的字樣和編號，藍蓼卻頗顯驚訝，我疑惑說：「摩諾史塔托斯⋯⋯電子產業公司？」任職生物科技產業圈的藍蓼，沉聲道：「鉅子爺。」接著拿出手機打開一頁網站，顯示「摩諾史塔托斯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我取過手機翻閱網站，對藍蓼說：「原來是生技公司，跟你同行啊。」又找了網民對這家公司的評論，標榜它為東歐最大生技公司，甚至號稱全歐最大也不為過，主司基因工程。

既然研究基因培育，或言物種復育，箝人背脊一陣寒涼，那不就同帕拉塞爾蘇斯製造霍爾蒙克斯？放眼遍地散亂屍骸，我略失聲說道：「這家摩諾史塔托斯，竟真製成霍爾蒙克斯！」禽滑蹲地用扇柄挑動肉塊，回答：「確實製成⋯⋯羅伯特版霍爾蒙克斯。」一聽，我趕忙蹲下查看，那些屍塊擬製相當細緻，不僅肌理血管十分清晰、臟器俱全，甚至仿造血味腥羶。撩高白T恤嗅聞，我如釋重負，真實生物體味道會產生變化，可衣上紅藍血味兒仍舊同於半小時前，雷同添加化學物的果汁般虛假。

「真是機器人。」我高興說道，證實彼時感覺沒錯。從屍塊中抽拔一根骨頭，乍看如人骨，然指節扣敲，卻發出金屬聲，縱使我夜視猶晝，尤未能拆穿破綻，摩諾史塔托斯計謀陰險，誰能料想它融合眾多高科技技術，製成這麼個玩意兒，我怒極生笑：「哼哈，差點就被騙得歸西！」禽滑溫暖淡笑，搖扇輕道：「小淳，墨薔家祖訓確實明令不可妄肆殺害常人，但可沒教你，人欲殺你，你還伸頸任人宰割。」我微鼓腮幫子，蠻感慚愧，聽得禽滑續道：「然而此事沒這麼簡單。」我點頭回說：「化學騎士從小劇場引我過來⋯⋯哎呦，腹大哥！」禽滑見我緊張，笑道：「腹君又非你這傻孩子⋯⋯是吧，腹君。」我頂方傳來一句男聲，柔懦歉道：「小淳鉅子，都是我的錯，抱歉。」我抬頭看見腹䵍的憂懣臉龐，喜喊：「腹大哥！」藍蓼施禮道：「腹䵍大人。」

「腹大哥，你見到馬克西米利安？」我問，腹䵍瞧我滿身狼狽受傷，更是愧疚，脫下他的外套替我穿上，搖頭道：「沒有，那人受委託，假扮化學騎士，其他一概不知。」禽滑說道：「果然不錯。設陷阱之人調查墨薔家透徹，清楚腹君與化學騎士的淵源。尤重要，他們了解小淳性格，知道他會讓腹君獨自會晤馬克西米利安，也料準他不敢殺人，故以假亂真，用霍爾蒙克斯，趁機傷害小淳。」我嘿笑說道：「嘿，受傷無所謂，我皮粗肉厚很耐打，之後討回他們欠我的就好。」腹䵍望我發自內心喜悅，如何不知我誤以為自己犯下殺人罪而棄活，他心疼至極，向藍蓼謝道：「藍墨者，多謝。」藍蓼不敢居功，躬身抱拳回禮：「腹䵍大人。」

他們三人搬拖、聚齊屍塊，堆積成丘，宛如暗黑風格裝置藝術，若問研究人性議題，探討善惡、性愛者眾，大抵我身處玄異圈，認為「恐懼」方人性根源。舉列來說，人何以怕鬼──因鬼無形，不知什麼時候冷不防給你一擊──假使掌握鬼全部訊息，則無所恐懼。即便我墨薔鉅子擁有強大的武力和靈力，仍害怕誤傷常人，一如擔任網頁工程師的朋友，特別討厭幼兔幼貓、不敢觸摸，原因既可笑又可愛，因為牠們軟糯糯、幼綿綿，他怕自己的手勁會傷到牠們。屍塊內填塞的人體臟器包括腦心肝肺等，禽滑再叫藍蓼挖出振翅天使的眼珠，依然屬於人類，腹䵍蹙眉道：「移植人類臟器到機器人體內，未免喪心病狂。」禽滑反駁笑道：「腹君你這話可說得不對，醫學科技進步，人類器官被越多人工零件取代，不也一樣？」腹䵍歎道：「話在理⋯⋯可把臟器植入機器中，何為呢。」

一個大膽念頭閃過腦海，我搖頭說：「不對，摩諾史塔托斯是生技公司，不是電子公司，機器人對他們來說，不會是重點⋯⋯嗯，像帕拉塞爾蘇斯這樣的醫學家、煉金術師，一定喜歡用玻璃燒瓶培養些東西，會不會這些機器人是培養皿啊？」禽滑三人同時看向我。運行機器培育人類臟器非新鮮事，至今全世界卻沒真正成功案例，才會繼續發生活人販賣的犯罪事件。石匠建造古巴比倫巴別塔，欲進天神一步，反致摧毀，如今人類製造器官，妄取代天神權威，「天」、「地」不容啊。

要說我的缺點嘛，也算優點，就是糾結過後很快恢復，淨想無聊事，我聽藍蓼來去回話，僅用咱們的頭銜稱謂，在公司上班尚可以通訊軟體代替對話，和家人相處就顯得離奇嘍。逢我內心笑虧藍蓼時，禽滑問腹䵍：「腹君，振翅天使像誰？」西方天使等同東方天將仙女，多了去，難判斷是誰，腹䵍卻肯定道：「《化學婚禮》露西菲拉。」禽滑說道：「古希臘語『摩諾史塔托斯』，意近『孤獨人』，鬧如此動靜，我猜呀，說不準亦想搶賢者石，真製成人造人。」我不經意搔頭，摳碰傷口，吃痛道：「不必猜了，他們絕對是除了翟流外的第四方。」我轉述禽滑昨日在鹽礦時，與弗拉斯蒂米爾的一席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