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仲夏,魚池鄉公有零售市場前搭起一排簡易型棚架,棚下是小型的市集,在市場大樓的入口處,一張長桌正販售著「魚戲池中央」的戲劇演出門票。市集和戲劇演出在魚池小鎮並不常見,路過的鄉親帶著好奇的眼光圍了過來。
開演時間一到,只見穿著西裝窄裙的工作人員,引領著觀眾們入座看戲。每幕結束,工作人員會再帶領觀眾往下一幕演出地點走去。
和常見的戲劇表演,明顯區分舞台、觀眾區,並在每一幕結束時以燈暗、移動布景的換幕形式不同。在這裡,演員和觀眾的距離很近,每一幕結束時,移動的是觀眾的腳步。
每看完一幕,就可以在門票上蓋一枚特製的印章,表演結束後,觀眾收集到四枚印章,再沿著魚池大街走,轉角處的破屋前有歌唱、舞蹈表演,及魚池老照片的小型展覽和最後一個集章點。五枚印章集齊,可以向古蹟燒團隊換一份古蹟造型的雞蛋糕。
夜晚娛樂選擇不多的魚池大街,平時靜寂一片。活動期間,小鎮街道上掛上黃色的燈串,摻上藝文氣息,也多一絲熱鬧。
而將這一切帶回家鄉的,是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的巫明如。成長於魚池鄉的她,帶著朋友們回到家鄉,籌備起這一場戲劇節活動。規模並不大,但對於魚池來說,是頭一回有團隊在市場大樓裡演出,夜晚的街道也是第一次有歌唱、舞蹈表演。活動結束後,巫明如收拾行囊,和夥伴們一同回到台北,歸隊到北漂的日常生活。此時,沒有人確定,明年的魚池是否會迎來第二屆的戲劇節。
誤打誤撞開啟的演員生涯|
2019年,巫明如又再次籌辦戲劇節。這一回,當地的藝術家、志工加入工作團隊。每位夥伴來自各行業,籌備期間利用工作結束後的休息時間,處理戲劇節的事務。平時在台北從事表演藝術工作的明如,除了以訊息聯繫工作團隊、劇團,更是頻繁地來往南投跟台北和工作團隊開會。這讓本就忙碌、奔波的演員生活,在籌備期間,行程更加緊湊。
活動前一個禮拜,明如將時間空下,帶著團隊回到魚池,全心地投入最後衝刺期的工作。工作人員開始整理活動的主要場地──魚池市場大樓,這是第二次將地點選在市場大樓,觀眾在大樓間的各角落移動腳步、換幕,在走廊間欣賞戲劇演出,是第一屆戲劇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部分。無論是場地或是觀戲方式,對觀眾來說都是很新奇的體驗。
「我們會用這裡,是因為場地費是免費的。一開始也很擔心效果會怎麼樣,但去年觀眾回饋很好,而我很喜歡這樣的形式,觀眾跟演員的距離很近!」雖然觀眾回饋佳,但因為空間的開放性,讓演出充滿挑戰,垃圾車經過的聲響蓋過演員的聲音,即使事先申請使用權,仍有民眾不斷在演出當下穿越表演場地,這些不可控制的元素,讓團隊在演出過程不時捏一把冷汗。但演員出身的明如相信在這座特別的舞台上演出,對於演員來說,是一種新奇的考驗。
「我們就是要可以在任何場地演出呀!不排斥任何表演場地、方式!」 明如說近年的舞台表演,越來越多團隊將不同的元素放入戲劇表演中,表演也越來越多元。明如對戲劇、舞台的觀察充滿熱忱,有時下戲後還會趕場去看別的團隊演出,從中獲取精進的養分。大多數的人,都以為她從小便立志成為一名演員。
每回說起踏上這條路的原因,總是出人意外。
「其實我原本是陪我朋友去考試的,但我後來上了,我朋友沒有上!我想說是國立大學,好像不錯,讀完再決定什麼也不遲。但進去讀之後發現,我個性很外向,我的聲線也很適合,當演員需要有一些鬼靈精怪的點子,我也有。」明如說這段演員生涯的開端,其實是誤打誤撞地開始。原先只是陪著去考試,後來進了戲劇學院,接受專業訓練,畢業後成為一位演員。曾經參與過面白大丈夫劇團《職男人生5─引卿入關》、相聲瓦舍《警察杯杯我的車牌咧》、盜火劇團《來了來了從高山上重重地落下來了》……多齣舞台劇的演出。
生活和戲劇不同,生活中沒有人知道明確的幕起、幕落時間,也沒有人能預知在幕起、幕落之間,將會遇見了什麼事情。像是市場大樓,每回早市結束後,關上燈後便沉沉睡去,不曾想過有一天,在夜晚也能是鄉親聚集的場所。童年時期的明如,也不曾想過今日會成為一名專業演員,更不曾想過她會辦一場活動,將戲劇表演帶回家鄉。
家人的支持|
一位專業演員在魚池戲劇節之中擔任主辦人,召集眾人籌備這場活動,讓忙碌的生活更加忙碌。一切的起源,只是為了一個很簡單的原因。
「真的很單純,我就想說我演戲那麼好看,舞台劇也這麼好看,爸媽都來台北看好辛苦,我常說的不然搬一齣戲回來演好了,那我是要搬一齣戲回來,還是我自己在家鄉做一齣戲。然後想一想,覺得後者比較好,因為後者除了給爸媽看之外,給更多人看到。」
簡單的「想讓爸媽看」這個原因,就讓明如連續兩年將所有空暇的時間,用來籌備戲劇節。
平時在台北工作,還得用視訊、電話等方式統籌,大姊御竹一直都是明如的得力幫手。大部分需要與魚池當地單位聯絡、合作的工作,都由御竹一肩擔下,忙著聯絡在地的廠商,租借場地及市集所需要的環保餐具,以及聯繫在地各方資源。
活動正式開始的前幾天,行政團隊到明如家做路標、標示牌等,客廳放滿道具、紙箱,明如的媽媽在客廳看電視,不時探頭過來關心,還拿出餅乾請大家吃。趁著明如稍微離開的片刻,明如媽媽突然問起活動的準備情況,默默地說了一句:「唉呀,我覺得這像小朋友家家酒一樣!」臉上滿是擔心的神情。
相較於大姊表示大力支持,並當起明如強大的支援。明如的媽媽有時會表示對活動的擔心,言語之中也會表示並非十分贊同明如的選擇。
過了一會兒,當團隊在整理要給觀眾當椅子的舊木箱時,明如媽媽主動幫忙檢查釘子是否外露、給予建議;另外一頭需要硬紙板,明如媽媽又忙著帶夥伴在家裡到處找。
「我媽媽就會這樣,她不大支持我當演員,有時候她還會叫我去找一份正經的工作。但她會來看我演戲,戲劇節她也會來參加。她會說我們像是扮家家酒,前陣子我姊辦個人演唱會她也這樣說,但她會帶朋友來參加。」明如總結媽媽的行為,雖然嘴裡表示不支持,但心裡事實上也很想女兒活動成功。
到了戲劇節活動期間,明如的媽媽第一天就到現場關心,自掏腰包買下一件印有主視覺圖案的周邊T-Shirt ;明如的父親則是騎著摩托車在活動現場巡視,留意每個小細節。
或許家人就是這樣,因為擔心而嘴裡說著不贊同,但都用行動表達對明如的支持。
這之中的關係很微妙,因為擔心,而不支持;也因為關心而支持。支持與不支持,都是在乎和在乎的表現,也都是親子關係的展現。從來沒有一本劇本,可以告訴人們下一幕會出現在生命中的是什麼,也從來沒有一本劇本,告訴每一個人扮演好自己的設定並清楚地說明該怎麼和父母應對、和孩子溝通,但親情都在這些互動中展現。
志同道合的戲劇團隊|
連續兩年的戲劇節,明如都和大學時期認識的朋友們合作。
從事戲劇相關工作的人,平時就是南北奔波,草原民族般的生活作息,哪裡有演出,便往哪裡去。活動前一週,導演、演員、行政人員從各地陸續抵達魚池鄉。礙於經費的限制,明如能給予的報酬並不多,演員們願意千里迢迢地來到魚池,都有各自的原因。
「其實他們來算是無酬演出,我能給予的並不多,可能只能給予一些補貼或安排住宿。願意來這裡的絕對不是為了發大財。」除了同窗情誼而相挺之外,演員們願意參與這次演出,也和職業特性有關,演員的演出經驗也會影響將來的演出機會。
「人家(劇團)會參考當作依據之一也是演員願意來的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就是他們(演員)也會覺得:『這好酷喔,在市場演出!』、『竟然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做演出』覺得很神奇,這會是一種挑戰的慾望。我們平常在學校的訓練,剛好會有導演組跟演員組,一位導演配兩位演員,一定會有配合的機會,就是這樣不斷地搭配跟累積。但是學校裡面的練習是同學跟同學之間,觀眾也是同學、學長姐,或是自己的親友。但是戲劇節有很大一部分不是自己認識的人,他們(演員)也會期待這些非本科系的人會怎麼看待自己的表演。」明如說這些都和這行業的特性相關,戲劇節也是演員們「實際演練」的好機會,
也有團隊成員願意合作,是因為認同戲劇節的理念:「我們這次的導演,他就是對偏鄉有所熱愛;一位團員,來自高雄,家裡是做辦桌的,對於來到一個地方可以用台語演出,覺得很自在。」當團員們的理念契合,便成就這次的演出。
戲劇節絕非明如一人可以辦成,所有的一切都還在創立初期,願意一同參與的朋友或許是因為理念相投,或許是因為單純的義氣相挺,這一切都促成這次的合作。
「其實去年辦完後,我也有猶豫過今年要不要再辦。」明如老實地說:「主要是沒有錢也沒有人力,我就想說先爭取到經費再說,我有寫一個計劃去申請經費,但是沒有上。可是有非常多人一直在支持我、願意幫助我,我就想說我不想讓這些人失望,我就想要繼續努力。」
對戲劇節未來的期待|
第二屆魚池戲劇節的主題是「轉來看戲」。「轉來」有兩個意思,一是源於閩南語、客語,「轉來」是「回來」的意思,希望到外地工作的魚池遊子們,可以在活動期間回到家鄉參與,一同看戲、和家人相聚;另一意思則是希望從台21線上經過魚池鄉的遊客,可以「轉來」魚池鄉參與活動。
活動時間都安排週五到週日晚上18點到21點,這也是有著團隊特別的考量。
「一方面的考量是戲劇活動在晚上會比較熱鬧。而另外一個考量是,魚池鄉很多人都是從事服務業,是沒有固定休假的,他們可能要到日月潭服務觀光客呀!他們晚上比較有空!觀光客來魚池,到了晚上也可以參加這個活動。」魚池人大多從事服務業,和魚池鄉的觀光發展有關;假日時旅客到此乘船遊覽日月潭,魚池街上顯得較為冷清。到了晚上,日月潭禁航,居民、遊客都有了空暇的夜晚,以此為考量,將活動安排在七月連續兩週的星期五、六、日三天的夜晚。
「有一些人覺得我是在推動偏鄉藝文發展呀什麼的,但其實也沒這麼複雜,我就是想讓我的父母、鄰居都有戲可以看而已。」 誤打誤撞地開啟演員生涯的明如,在辦戲劇節這件事上,也是誤打誤撞地,成為了別人口中「推動偏鄉藝文發展的人」。
「但我覺得有一些事情,我們也都可以試試看,像是換蕃所呀、戲劇呀!」戲劇活動結合了市集、歌手演唱,第二屆重視環保的瑞塔和幾位工作夥伴提議嘗試辦「木屐囒換蕃所」,讓民眾可以將家中不需要的物品和別人交換。嘗試以多元的活動,吸引更多人參加,讓各年齡層的民眾,都能一同參與。
活動頭兩日,天空下午不時下起傾盆大雨,令工作團隊為觀眾的出席率擔心,而幸運之神彷彿也參與了活動,雨總是奇蹟似地在開演前停。民眾湧進活動現場,逛市集、購票入場、在破屋前聽歌手表演,甚至吸引了不少民眾特地從外地前來參與。人數比去年更多,甚至在最後一晚門票全數售罄,各年齡層的觀眾和演員一起哭、一同歡笑。
民眾的參與鼓勵了工作團隊及劇團成員,而提及對戲劇節未來的期待,明如想了想說:「希望能跟嘉義的草草藝術節一樣,成為當地人熱血參與、外地人會想要特別熱血去參加的戲劇節吧!」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魚池戲劇節會成為藝文界的重要活動之一,在這創立初期,明如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正一起寫下活動的幕起,不確定下一幕為何,但每一個人都願意為此投注心力。
〔小小後記〕
這篇採訪寫於2019年,曾發表於R立方電子報。當時因為參與了第一屆的魚池戲劇節,和其他觀眾一起在兩幕間移動,想到大一修陳正芳老師的現代戲劇課程時,老師常說她在歐洲,曾經看過很多團隊,都是帶著觀眾在古蹟間移動,每一個點都是一個場景。這讓我在魚池有種身在歐洲的感覺。(那天的魚池很西班牙,機票錢,賺!) 那一屆結束後就讓我想要採訪明如。直至今日,2022年,整個世界皆經歷疫情的摧殘,魚池戲劇節去年是以線上的方式進行,確診數字不斷增加的現在,也不知道今年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呈現。而過去力挺我採訪的R立方也很令我驚訝地走進歷史,在幫文章搬家的同時,重新潤了這份稿,想想可能如同我當年寫的一樣,現實生活不是演戲,沒有固定的劇本,不知道下一幕會遇到什麼人、事、物,生活的本質便是改變和未知,這或許就是人為什麼會成長,為什麼或有喜、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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