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書屋啟用儀式當天,書屋前樹蔭下,一張鋪著帶有傳統花紋桌巾的摺疊長桌,和桌前幾張摺疊椅坐著成排的貴賓。這些貴賓皆參與書屋從無到有的過程,設計、搭建到內部家具擺設,都付出了一份心力,書屋可以說是集社會各方之力而成。這一天,他們齊聚在書屋前,見證書屋啟用、揭牌的一刻。
前來觀禮的賓客們,在樹蔭下挪動著簡易的凳子,隨意找一隅舒適、自在的位置。
這是一場簡易而溫馨的啟用儀式,沒有過分鋪張的布置,也沒有整齊但冷冰的座位。免去遮住天空的棚架,珍貴的冬日暖陽得以自葉片的間隙灑落在群眾肩上。偶爾飄來一小片烏雲,短暫地遮住冬陽又緩緩散去。
典禮進行的步調,和週末時的部落同步,以一種緩慢且舒適的方式前進。
貴賓們輪流在賓客前致詞,分享參與書屋建造過程的心得,麥克風的傳遞,猶如書屋的搭建過程,一棒接一棒,眾人合力完成。
麥克風並未在書屋執行長啟明.拉瓦老師手中多作停留,大多數的時間,他都站在離貴賓席稍微有一段距離的入口處,和觀禮的賓客站在一起,靜靜地當一位聽眾,偶爾向晚來參與的賓客遞上一張書屋的介紹資料。
回家路上|
【全家合照】(左起)三姐、大嫂、大哥、二哥、二嫂、啟明老師。(啟明.拉瓦提供)
在成為書屋執行長之前,啟明‧拉瓦老師已擁有許多身份,專業是社會學,任職於科博館,長年從事人類學考古工作。
多年來,以人類學的目光,凝視文化的變遷、社會議題,曾出版《重返舊部落》、《我在部落的族人們》、《移動的旅程》等報導文學集。近幾年每週到暨南大學擔任講師,教授原住民文學。
集人類學家、報導者、教學者的身分於一身,幾乎在各領域及社會各個角落都能看見啟明‧拉瓦老師的身影。為了調查舊部落,往返於都市於山林;為了撰寫二林喜樂保育院的瑪喜樂阿媽,飛越太平洋訪查阿媽的前半生。老師的身影,猶如在叢林裡觀察的動物學家,為避免驚嚇、擾動現場,總巧妙地隱身在人群當中。
活動過程中,人們很難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他,但他卻掌握著身邊的風吹草動及細微變化。
在這段觀看與被觀看的雙向關係當中,有時角色對調,觀看者成為被觀看者。啟明.拉瓦老師曾因外貌與族人的不同,在部落裡受到族人的注目。如瓦歷斯‧諾幹在《重返舊部落》的推薦序〈移動的旅程〉中所言:
啟明第一次出現在我的部落時還不是叫做泰雅名的『啟明‧拉瓦』,特別是那他那一張平地孩子素淨的臉龐根本是漢人,我們泰雅族也是以貌取人的直呼他的漢名──趙啟明。
漢人樣貌的啟明往返都市、山林間,手持筆記、錄音機的身影,引起族人們的好奇,成為被觀看的對象。過了一段時間,族人們才知道,漢人的外貌下,也流著泰雅的血液。
如啟明老師在《重返舊部落》的自序中所敘,啟明老師的母親是仁愛鄉發祥村紅香部落的泰雅族人,第一任丈夫為同為泰雅族的瑞岩部落族人,因隨南洋高砂義勇隊出軍而歿,帶著幼子改嫁至親愛村的松林部落,生有一子一女,第二任丈夫不幸病故後,帶著幼女,再次改嫁至台中的眷村當中。啟明老師為第三段婚姻所生之子,上有兩位哥哥、一位姊姊。這位眷村孩子身上流著的,還有泰雅族的血液。
改嫁至台中後,母親每年仍會帶著幼子往返台中與南投部落之間數回。
當時交通不如現今便利,「回家」需先搭乘行經台14線的客運至埔里,大里、霧峰、草屯、國姓,最後才至埔里。仁愛鄉各部落尚未有對外公車行駛,部落與埔里聚落的往來,仰賴族人們以客貨車接送。
在柏油路還沒鋪到部落前的年代,險峻的山勢,沿途的顛簸和蜿蜒的山路。這趟旅程既耗時又費力,每回上下車、等待時間,便耗去大半天。
在部落入口處,有一入山檢查哨,戒嚴時代,警察嚴查每一輛進部落的車輛,嚴防「可疑份子」進入部落。國中時,啟明老師獨自回部落,因一張平地漢人臉,和臉上掛著的眼鏡,實在不像族人。在檢查哨前被攔下,直到客貨車回到部落內,族人們通知部落裡的大哥,騎車出來證明是家人,才得以通行。
經歷幾十年的歲月,管制站早已撤去,書屋裡展出部落百年歷史影展,啟明老師指著一張甲種管制站的照片說:「後來我每次經過這裡都會特別緊張,我會把眼鏡拿下來,側頭假裝睡覺。」當時的心情,直至今日仍感受得到那份緊張、不安。
而今,時代變遷,解嚴後,管制站撤去了,柏油路一路鋪到部落的家門前,家戶幾乎都擁有私人汽車。回家的路途,不再需要舟車勞頓,這趟車程,彷彿有了直達車,一路從台中的家往南投的部落。不再擔心駐守在部落口、逐車檢查的警察,也不必再擔心被質疑身分的「正確性」。
回家的路,看似平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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