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
其實回部落最常是到處走走,去探訪多得始終不清楚的親戚朋友。母親總是不厭其煩地說明誰是我伯伯,誰是我阿姨,誰是Bayi、誰是Bagi,我應該較他什麼,他應該叫我什麼。小時候實在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親戚;為甚麼她要花那麼多的時間帶我上山;而每次來只為了看看她們而已。那時候實在不明白。 (趙啟明〈移動的旅程〉)
〈移動的旅程〉記載了童年時往返台中眷村與南投部落的車程,同時也回顧了過往看待和母親一同回部落的情景、心情,但一句「那時候實在不明白」也刻劃童年時對於母親舟車勞頓的不明白。
彼時、此時,彼時的不明白,此時在童年遠去的新時代裡,逐漸明白母親的用意。這一趟車程看的,不僅僅是族親,更是避免兒子和族群疏遠。
如《重返舊部落》自序中所言「母親的走,像是祖靈棒喝,我如乍醒之子」母親辭世後,啟明老師用社會所學的專長,找尋文化的根源,關注原住民相關議題,如中輟問題、正名問題、大地震後族人的創傷與療傷。
啟明老師是喜歡擬訂計畫的人,喜歡事前規劃,按步執行。習慣帶著錄音機、筆記本,用文字作為載體,紀錄一切。在人生這條路上,既是直線式地向前行,一件一件計畫的進行,安排、執行、修正;又是迴圈式地,繞著文化紀錄、族群議題,向下深掘。而書屋,多年來一直都在老師的待辦事項當中。
計畫讓一座小屋矗立在部落中,供族人借閱書籍、舉辦討論會。這項計畫,隨著年紀的增長,啟明老師計畫著,可以在退休後實踐。原住民文學通識課期末的聚餐上,老師總對修課同學說:「老師快退休了,退休後,書屋建成了,大家再到書屋來聊天!」修過課的同學們總想像這場「聊天」的邀約,會在書籍的環繞下進行,討論文化、文學。
老師還沒退休,書屋計畫便提前到來了,因緣際會有與逢甲大學建築系進行合作的機會,在部落裡開始動工。
「這件事情就很剛好,遇到了,就先執行了。」熱衷計畫的人,有時難免會有種偏執,希望既定的計畫可以如期展開,遇到計畫被迫改變的因素,有時會不知如何面對。
但老師坦然接受變化,如書屋計畫因緣際會提前執行,他樂見其成。老師評論道,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時間到了、機會到了,便是最佳的時機。
在選址上,啟明老師則花了一番時間抉擇。
紅香部落是母親的故鄉,松林部落也曾是母親生活過的地方。多年來,穿梭於兩部落之間。最終選定在松林部落紮根,老師說:「原因很簡單,我的家人都在這裡。」一句「我的家人都在這裡」說起來雲淡風輕,但乘載的份量卻不小。
原住民社會注重的血緣、家庭凝聚,都寄託在這一句中。
老師笑著說,在2021年時申請原住民身分,原先漢名趙啟明,現隨母親姓徐,法定身分登記為泰雅族。他在松林部落的家人,在法定身分上則為賽德克族。家族中最有趣的是大哥,父母親皆為泰雅族人,但幼年隨母親改嫁來到松林部落後,在此成長、成家立業,後代身分登記皆為賽德克族。
賽德克族、泰雅族都無妨,即使法定身分登記的不同,仍不改家人間的凝聚力,書屋的現址,也和家族關係緊緊相連。多年來,在計畫書屋時四處找地,兜兜轉轉,回到松林部落,最終落腳於姪子的所有地上,但這並非老師原先所規劃,甚至不曾預期。
「這一塊地,其實一直都在,但是屬於我大哥的二兒子,多年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和他談這件事,他每天都在喝酒!」姪子長年浸泡在酒精當中,於是這塊地,從前不在老師的選項當中。
令人意想不到,有一天姪子願意戒酒,從酗酒的生活中清醒,走了出來。「你能想像嗎?一個幾十年的酒鬼,有一天他不喝了,他把酒戒了!」這是一個生命的轉折,也促成整項計畫的進行。
最終,書屋就落在這塊從前曾是舊倉庫的位置上。
老師原先期待著,接下來一切都會如他所計畫的,拆掉原有的地上建築、屋前會有一個前院、屋頂上有石板。但逢甲建築小屋團隊場勘後,建築師堅持不拆掉原有的房屋結構,要在原有的結構上進行改建。
「我一開始其實不是很能接受。但建築師說服我,這如果拆掉了,就沒有那個精神了。」老師說。現在的書屋,鋼骨結構還依稀可見從前的模樣,但是除去了陳年未整理的鏽,使之更堅固。擺進成排的書架,和充棟的書籍,書屋便落成了。
書屋建成,掛上匾額後。「為了生活而存在,為了存在而生活」的書屋也開始敞開大門,迎接未來一切的可能。(啟明.拉瓦提供)
老師、師母也開始每週頻繁往返台中、松林部落的生活。週五下班後,從台中市驅車回到部落,週末在書屋閱讀,規劃書屋活動,晚上便在書屋的閣樓過夜。書屋建成前,老師回部落,總在親友家借住。書屋建成後,象徵著老師在部落的家也建成了。這個家不僅僅是為生活而存在,更是為了文化在部落的存在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