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來到納木措﹝1﹞

　　一隻小老鼠，在草地上翻動土石，尋找食物，找著找著，卻在一個小洞穴裡遇見了上帝。小老鼠的辛勤勞苦感動了上帝，於是上帝帶著小老鼠來到一座湖邊的大米倉，裡面堆滿了粒粒飽滿的稻米。

　　上帝說：「親愛的小老鼠啊，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希望你喜歡。」說完，上帝就離去了。

　　「嗯嗯，看來我得省省的吃，」望著眼前的禮物，小老鼠心裡想：「否則哪一天被我吃光光了，可就要挨餓了。」

　　過了許久，上帝回來看小老鼠，卻發現小老鼠不僅沒有變胖，反而變得瘦巴巴的。上帝很驚訝，問：「小老鼠啊，你不喜歡我的禮物嗎？」

　　「我喜歡啊，可是，上帝呀，」小老鼠回答：「我捨不得吃，所以，我一天只吃一粒米。」

　　聽到小老鼠這麼說，上帝不禁大笑，說：

　　「我賜與你豐盛，你卻沒有享受；我賜與你生命，你卻讓自己受苦；你對生命的誤解，創造出自己的苦難。」

　　「現在，到人間去…」上帝身影消失，只留下迴盪的話語在空中： 「……到人間去……去找出關於生命的答案！」

　　眼前一黑，小老鼠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把牠往後拉……。

一陣墜落的感覺，讓他驚醒。

他，奇幻寺的小徒弟，孤兒。師父說他在四歲時父母過世，一名雲遊四方的僧人把他帶到奇幻寺，到現在已經十三年了。

他感到有一點迷惑不安。

這個奇怪的夢，第一次出現在兩年前，他也不在意，不過就是一個夢。讓他困擾的是，這個夢不斷地出現，而且在夢中，他是牠 ── 那隻小老鼠。師父說輪迴轉世，難道他上輩子是一隻小老鼠？

他搖搖頭，想把這個奇怪的念頭甩開，決心不再理會它。

窗外，一片漆黑，除了偶爾的蛙鳴、小蟲的唧唧聲，還有風吹過樹枝搖曳窸窣的聲音，一切都是那麼地安靜，就如往昔。他閉上眼睛，拉緊溫暖的被子，在心裡唸了幾句咒語，讓自己感到安心，然後繼續入夢。

☆ ☆ ☆

九月，秋分，這一天是奇幻寺的大日子。

小師兄，年紀比小徒弟大一歲，也是孤兒，和小徒弟兩人先後來到奇幻寺，從小一起長大，就像兄弟一般。今年，小師兄滿十八歲了，在今天要正式剃度入門。這也是奇幻寺七年來第一次新弟子的入門儀式。

六十多年前，奇幻寺的開山祖師爺，孓然一身來到這一座荒蕪的山頭，搭了一間小屋，自耕自食，閉門修行。一日，祖師爺在街頭看到一名衣不蔽體、流落無依的孤兒，心生不忍，就把他帶上山。後來，山下幾戶窮苦人家因世道不良，營生不易，也把養不起的孩子送上山。

帶著幾個少不更事的小男孩，祖師爺卻也不讓他們剃度，晚上只教大家讀書認字、念經禮佛，白天則帶著大家整建荒地、農事耕作。直到最小的孩子都成年，才讓他們自己選擇，是剃度入門，還是出世自修？

大家都選擇留下來。

那一年，祖師爺選在秋分這一天，給大家正式剃度，引進禪門，收為弟子，也依年紀排序定了輩分，這一來，不僅給奇幻寺的存在起了香火，奠了根基，也留下了滿十八歲才能「秋分入門」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時候，還沒有奇幻寺的存在，只有幾間土房子，安頓著大家的作息，是臥房，也是修行的地方。

隔年，祖師爺帶著眾弟子和熱心的山下民眾，在山腰一處空地上用石頭、木材搭建了簡陋的正殿與偏殿，正式開啟了寺門的存在。正殿大佛安座的那一天，祖師爺仰望天際，只見風起雲湧，變幻莫測，回思過往種種，深感人生如露如電，不可思議，於是把寺名取之為「奇幻」。

六十年來，在祖師爺與第二代住持師父的經營下，奇幻寺禪名日盛、信眾日多，經過數次整修擴建，才有了今日獨踞山頭的氣象與規模。

☆ ☆ ☆

儀式到了尾聲，小師兄身跪佛前，口誦佛號，神情肅穆莊嚴，臉上更是透著一股斷然不悔的神色，看在小徒弟的眼中，心頭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觸動。

十幾年來，他浸潤在暮鼓晨鐘、清香梵唱之中，雖不是真正的出家人，但念經禮佛參禪早已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也知道，當他明年滿十八歲的時候，住持老師父也會著他問話，問他是要留下來，還是要出寺門？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抬起頭，看向端坐在正殿中的那尊佛 ── 而佛，依然是那般凝然，在滿室梵香裊繞中，雙眼微啟，觀照眼前眾生所為，那抹綻放在唇畔間的微笑，若有深意，彷彿洞破人生、參透生死。

他深吸一口氣，輕手輕腳走出大殿，外頭陽光燦灼，耀眼逼人，庭院中花木扶疏，滿眼綠意，一池小水塘照映出天光點點，左右兩旁幾株老榕樹崢嶸迸發，鋪下一地綠蔭，為燠熱的天氣帶來幾許清涼。

樹下，一隻正蜷縮打盹的貓咪看見了他，抬起頭，大大的雙眼盯住他，不一會兒站起身子，伸展前肢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然後甩甩頭、扭扭脖子，「喵」地一聲，揚起尾巴朝他快步走來。

兩年前，他在路邊草叢中撿到如意，那時候剛出生不久的牠，身子細瘦，毛色棕黃，在他的懷抱中不斷地發出虛弱的聲音，他買了一些牛奶餵飽了牠，當天就把牠帶 回寺裡，寺裡的師父也沒說什麼，就讓他把小貓咪給養下了。兩年下來，如意長得一身黃底白紋，性子高傲，極富靈性，雖然好奇好動，卻也常常在他禮佛唸經時， 安安靜靜地蜷縮在他身旁。

「如意，」小徒弟輕喚牠的名字，蹲下身子迎接牠。

「小師兄今天正式入門了，你高不高興呢？」小徒弟邊說邊撫摸著如意的頸子，牠則用臉磨蹭著小徒弟的掌心掌背。

「師父常說出家乃大丈夫之事呢！你可好，除了喵喵叫，就是吃飯睡覺，沒有煩惱……。」

「做人啊，可不簡單，你呢，下輩子要投胎做人嗎？」

說到這裡，小徒弟遲疑了一會兒，昨夜的夢境悄然襲上心頭。他上輩子可能是一隻小老鼠嗎？他搖搖頭，對於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到了明年，」他深吸一口氣，微微抬起頭，像是對貓咪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到了明年的今天，我也會……。」

話未說出，一陣突來的噗嗤聲打斷了小徒弟的話，他回頭，看見不遠處的一棵老榕樹上飛出一隻灰背老鷹，正振翅而上。那老鷹在高空中幾個盤旋，猝然發出一聲長嘯，其聲蒼茫高越，彷若有「傲立天地間，唯我獨往來」的不凡氣勢，嘯聲一隱，再一個盤旋，便越飛越高、越飛越遠，漸漸隱沒在燦灼耀眼的無邊天際。

目睹眼前景象，小徒弟不由得站起身子，望著老鷹消失的遠方，心頭裡好像有甚麼被觸動，恍恍然地，猛然間，耳際響起昨夜夢裡的對話：

「……到人間去，……去找出關於生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