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輕雲連曉霧,行人欲去天欲曙。
何事東風頻回顧?偏繫駐,綠楊白絮相思樹。
從此玉顏成間阻,孤帆萬水遙迢路。
莫教千山爭去渡。春滿目,猶然斷夢無尋處。
康熙十六年五月卅日,和碩純親王正福晉薨逝,純親王本人重病,多羅信貝勒董額革爵罷為閒散宗室,固山貝子溫齊和輔國公綽克托均被降級,保和殿大學士索額圖拔翎奪頂,兵部漢尚書王熙丁憂回籍,看起來像是官場上一個惡劣日子,但也是這同一日,吏部滿尚書明珠遷武英殿大學士兼領侍衛內大臣,文官武職都居正一品,名符其實的位極人臣。
康熙接獲明珠奏報趕往純親王府時,成德出差在外,並未隨駕,待他回到乾清宮,便聽說明珠遷武英殿大學士兼領侍衛內大臣消息,但他喜悅不過片刻,很快又為家中情況憂慮起來。到了申時下值,他快馬加鞭返家,聽門上人說盧玉寧已經生了,只是外頭家人不清楚裡頭情況。他不敢在門上虛耗,直奔自己院子,剛跨進屋內,便見他母親海蘭從暖閣出來,連忙上前打千,問道:「額涅怎特地過來了?」
海蘭正拿絹子擦眼角,見成德回來,便拉起他手,輕拍他手背道:「這一胎生得困難,是個健壯小子,玉寧卻不好,現下弱得很,產婆和大夫都說沒把握。裡頭已經打整了,你這就進去罷,好生陪她。」
成德一驚,趕著進了暖閣,見盧玉寧氣息懨懨躺在炕上,臉色慘白前所未見,四英和春嬉在一旁守著,兩人都神色黯然。他顧不上旁人,上前在炕邊坐了,拉盧玉寧手喚道:「玉寧,我回來了,我是成德,你聽見不?」
盧玉寧睜開雙眼,見他坐在眼前,勉力擠出笑容道:「是男孩⋯⋯你喜歡麼?」
成德點頭道:「男孩也好,女孩也好,我都喜歡。」
盧玉寧道:「我原先還怕若是女孩兒,在你心裡便比不過那一個⋯⋯」
這話彷彿利刃穿胸而過,他幾乎透不過氣,此刻卻不能計較,便溫言道:「我對你是真心實意,你別再說傻話了。」
盧玉寧問道:「你能上來抱著我麼?」
成德依言褪了靴子,上炕靠著墊褥而坐,小心翼翼將她抱在懷裡,低頭和她貼著臉頰,盧玉寧便道:「雖然你早把心了給別人,我還是慶幸嫁了你,這三年來,畢竟好日子比傷心時候多得多⋯⋯」
成德柔聲道:「我的心給你了,你別跟我說不知道。」
盧玉寧抬眼與他相望,問道:「是麼?你為何把心給我了?」
成德微笑道:「你這樣溫柔貌美,有德有才,誰不情願把心給你?」
盧玉寧又問道:「你何時把心給我了?」
成德又在她臉上一吻,答道:「成親之前就給了你,至今沒拿回來呢。」
盧玉寧道:「你若早跟我說這些有多好⋯⋯」
成德微笑道:「今日也不遲,只要你喜歡,以後我每天說給你聽。」
盧玉寧不再說話,不久睡去,成德恐怕她坐著睡不安穩,顧不了朝服未換,便抱著她躺倒。他自己累了一日夜,不久和盧玉寧靠著前額也睡著了,再睜眼時是春嬉來喚,說該用晚飯了。
成德原不想打攪盧玉寧休息,只恐怕她不吃東西太過虛弱,便輕搖她肩頭,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玉寧,晚飯了,你多少用一些好麼?」
盧玉寧睜開雙眼,說道:「我沒有胃口⋯⋯」
成德溫言道:「慢慢來,先跟我一道喝了香菇木耳湯,一會兒有點胃口了,再吃些軟爛好下肚的。」
盧玉寧點點頭,成德便將她扶起靠在身上,親手餵湯,自己偶爾也分一兩匙,又笑道:「你記得麼,生丰克里的時候,我也這麼餵你喝湯喝藥?」
盧玉寧聽到「丰克里」,想起他的大名「傅格」,登時又變了臉色,成德見狀,連忙將湯碗擱過一邊,抱著盧玉寧道:「我說錯話,惹你不快,是我不好,你罵我罷。」又拿她手在自己臉上拍了兩下。
盧玉寧被他抱在懷裡,聽他好言道歉,心裡原好過些,轉念卻想,成親三年,他體貼歸體貼,卻從不這般低聲下氣陪小心道不是,想來這是他自幼在芙格耳邊說慣了的,如今她產後身子不好,他才偶一為之,頓覺比先前更加難受,忍不住便哭起來。
成德見說了好話反而更糟,便柔聲道:「你就罵我罷,別委屈自己。」
盧玉寧嗚咽道:「你平素對我再好,也不這樣哄我,可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對她說的罷?」
成德一怔,這才發覺她所言不錯,想要辯解,卻尋不出不違心的話來說,半晌才道:「你說不介意我難忘舊情,看來你還是介意,光給丰克里改名恐怕不夠,不如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辦?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盧玉寧聽這倒像他平素口吻,溫柔體貼,卻多少有些距離,心中難過,便道:「如果今日哭的是她,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