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IX.緣起

　　漫天大火在索羅的意識裡拓展蔓延。空氣中的悲涼與悽愴，像在敘說這片慘遭烈焰吞噬的大地有多麼哀傷。眼界所及遠處有個小小的人影──背著幾乎等於身高的長劍、身上多處染血的一名小男孩正嚎哭著尖叫「父親大人」、還一面推搖著倒在地上眾多人中其中一具殘破的屍體。看見這畫面的源頭加速起來，只因小男孩的附近，有許多持槍提械、一看就並非善類的人。

　　「好像只剩這個小孩了。」「上頭說要滅族。」那些人一面交談、一面往哭叫著的小男孩靠近，「抱歉啊小朋友──」

　　「慢著。」索羅聽見了與自己相仿的聲音。這樣說著的人趕上阻止的時機，擋在小男孩前方、提起一手。映入眼簾的米色袍袖，令索羅很快明白這個說話的人與倒地的人們明顯不是同一個民族。倒地的人們幾乎都穿著有著戰士之風的輕甲，與亞薩奇爾魔法學院的魔法騎士團的正規裝有一點類似。

　　在米袍人前方眾多身穿不同色袍子的人面面相覷一會，隨即面露惡色，一齊朝米袍的人殺來。說時遲那時快，本以為會被攻擊的人只是呢喃幾句，一翻手便讓地面噴出了火牆、猛烈竄燒的火焰立刻撲向衝來的敵人，逼使他們不得不撤退。確認威脅都消失了，要他們停下的發話人才轉過頭回去看背後那個已經停下哭喊、身上多處傷痕還在冒血的男孩。雖然還只是個孩子，那凜冽的藍眸和額上的紅環簡直就像莫葉。內心有什麼被觸動，索羅感到自己屏息了。第一視角的人慢慢蹲了下來──透過那對澄淨雙眸倒映的景色，索羅看見與自己髮型相當的銀髮人一臉悲傷。

　　「對不起，我來遲了……小戰士，你叫什麼名字？」銀髮人伸手撫過小男孩臉上的血痕，對方卻好像不會疼一樣只是眨了眨眼，隨即報上自己的名字。「亞達克。亞達克・葉路・莫魯。你就是，父親大人說的那個……」

　　「對。」銀髮的人兒從袍袖裡摸出了一封用蠟封好的信。「這封信給你，亞達克──不對，現在起你不能夠再用這個名字了。」從小男孩的姓氏可以判斷，這說不定是莫魯族平定時發生的事情──「今後你的本名必須隱藏起來，無論被誰問起都不能透露。」

　　銀髮人看著小男孩把信收好，用魔法稍微整理了一下他身上的血跡。同時男童抬起臉來。「那我之後要叫什麼？」

　　「這個嘛……」銀髮人沉吟一會，起身用魔法整理起現場──等到所有遺體都被安置在墳墓裡、小男孩也跟著垂首祭奠後，銀髮人才重新開口。「有了。」中性的聲線難以辨別說話的人是男或女，銀髮人繼續說下去：「就叫『莫葉』。」

　　「莫……葉……」顯然對男孩而言是個有點艱澀的發音，他嘗試著唸了幾遍才流暢地說出這個名字。

　　「對。以妖精語發音的意思是……」銀髮人再度蹲下來，輕輕撫上莫葉的頭。銀髮人剛要解釋，眼前的景色倏地朦朧起來──

　　「該醒來了，索羅。」

　　悅耳而令人懷念的聲音落在耳際，索羅依言睜開了眼睛。面前是亮白的天花板以及許多潔白的床並排的景色。坐直身子眨了眨眼，和叫醒自己不同、有些陌生的女音從旁切了過來：「你醒了？有哪裡不舒服嗎？」循聲望去，是迎新晚會時一起自我介紹過的第六班成員緹娜。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索羅偏頭注視離自己有點距離、倚在窗邊的女性。與活潑有朝氣的洛德相反，緹娜散發著一種成熟大姐姐的氛圍。

　　「醫療長暫時外出，她有跟我說如果你醒來後沒什麼不舒服，就可以離開了。」對著不明就裡的索羅，緹娜簡要的進行了說明。聽取解說的人則是點點頭輕應了一聲。

　　「我……睡很久？為什麼會在這……」抿唇著看看四周，索羅依然在床上沒有隨便亂動。要是旁邊的床上就有人在一公尺的範圍內──考慮到這點，索羅選擇先詢問狀況。

　　「不算久，大概幾小時──你能即時被送來，要好好感謝室友喔。」溫和地回答索羅的疑問，緹娜微微一笑。「是他一路努力避開許多陷阱、突破重重障礙把你背過來的呢。」用手示意索羅看床的另外一側，趴睡在旁邊那張床床沿的正是身上多處有包紮痕跡的莫葉。大概是聽見緹娜的說明，莫葉起身睜開了眼。

　　「喔，你醒了啊。」望向索羅那對與夢裡相當、正氣凜然的藍眸，喚起索羅對方才的夢的記憶。那個不能訴諸出口的名字，索羅還深深記得──「既然你們都醒了，我就先走囉。」笑眯雙眼，緹娜溫柔地道別並離開醫療中心。結果沒來得及問緹娜學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跟道謝，稍稍帶著遺憾，確認四周除了莫葉以外沒有其他人了，索羅這才下床。

　　已經事先聽說是由莫葉一路躲避各種陷阱把自己帶過來的索羅正在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為什麼會倒下、而且醒來前看見的東西也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隨便說話可能會導致誤會，種種限制住自己的思考模式，讓索羅遲遲不敢開口。但是，該說的話有一句一定要先說。「那個……謝謝你、莫葉。」

　　「沒什麼，你還有哪不舒服？」面對跟剛剛同樣的疑問，索羅再次搖頭表示沒有。

　　「醫療長說你應該是驚嚇過度──畢竟新世界沒這種東西，下次就別看啦。」轉達醫療長的診斷，莫葉不以為意，儼然相當習慣應付不擅長血腥畫面的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索羅以搖頭回應他的提議。

　　「雖然、有點可怕……」遭逢的鉅變是心靈創傷的等級，這不是電影或創作，而是一個人真正歷經的人生、還是一個對自己來說意義不太一樣的人。「我……想知道，莫葉的事情。」經歷了那麼恐怖的事情後，還能屹立不搖的為了同族之仇挺身而出、還能關心沒什麼可看之處的自己。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口頭的道謝以外，就只有想辦法看完那個世界史了。

　　被投了一記直球的莫葉只是稍稍瞪圓雙眼，又立刻緩下來。「隨便你。」深知無法左右他人想法，莫葉轉身準備離去──才往前跺了兩步，他立刻回頭。「沒人了，走吧。」

　　這個微小的舉動讓起步跟上的索羅差點沒哭出來。

　　◇◇◇

　　「喂──那邊的一年級！」洪亮不需費力辨認的熟悉女音，索羅敢說自己絕對不會忘記。「聽緹娜說你在醫療中心？受傷了嗎？」果不其然，往這邊接近的正是第六班班長洛德。她三步併作兩步，還沒等自己的後輩回答，便一手抓住對方的手腕──迸出裂痕的廊柱忽地發出轟隆巨響，砸往洛德──

　　「好！」趕在索羅尖叫前，洛德即時放手，驚險地避開掉落物、一面笑著用魔法將廊柱復原。「能夠這樣應該是沒問題了！」

　　「你在做什麼啊！」走在前方的莫葉沒好氣的回頭抱怨，天知道他剛才也差點被擊中。

　　「確認一下見習生的狀況，有問題嗎？」嘻笑的態度卻不容反駁，洛德正面的反應讓莫葉一瞬間失語。「你就是那個救美的英雄對吧？」趁勝追擊似的，洛德不客氣地指向高她一顆頭的莫葉，後者明顯地別開視線。

　　「不用你多事。」跟這個麻煩的學姐扯上關係只會更麻煩──從對方臉上讀出這份心情的洛德，卻好像不怕被兇一樣雙手環胸。

　　「所以說，在商街引起騷動的也是你囉？」

　　「是那個人先找碴的。」莫葉的回答讓索羅不由得背脊發涼。即使莫葉當時應該是想幫自己才出手，但在旁人看起來，事件肯定是因為莫葉先動手傷人、才會展開後面一連串的暴力。而且，楚彬不曉得會不會散布對莫葉不利的謠言，如果莫葉真的受到懲罰──索羅想，莫葉的懲罰有一半自己也要承擔。

　　「不用擔心，沒人知道發生什麼。那個笨蛋也不會張揚這件事情，反正沒人真的受傷。」明明還沒說話，洛德卻好像可以從細微的表情變化得知索羅的擔憂。她好看的圓眸衝著索羅眨了眨像要讓這位見習生放鬆，才重新看向莫葉。「倒是你真的找錯人了──那個笨蛋和你的目標應該是不一樣的。」

　　彷彿知道莫葉深層的秘密，洛德雖然是笑著卻有無形的壓迫感。索羅注意到莫葉壓低了下巴──是跟他攻擊楚彬時類似的舉動。

　　「嗯？如果我真要做什麼，莫葉你早就不在這裡了喔？」洛德全然的游刃有餘，令索羅意識到，這位學姐好像不是普通的不好惹。明明莫葉從沒向她自報姓名學姊卻能喊出來，難道會讀心術？可是，就像她說的一樣，假如她真的想舉報或讓莫葉被懲罰，根本不需要特地來找他說這些話。而且，這個學姐說過自己是個很有天份的人、還幫自己加速融入學校，雖然方式有點亂來，但那說不定正是自己需要的。

　　「你想說什麼？」被逼得只能沉默，良久才能回出這麼一句，莫葉的眸內彷彿有火在燃燒。

　　「別那麼緊張嘛！只是想告訴你，未來有空缺的話歡迎加入魔法騎士團！」嗓門適合下令的學姐，放輕音量笑著提出這點的模樣，竟有點神似那天早上拍上自己肩膀的楚彬。這是在模仿、又或者只是自己單純的錯覺？不安地看了眼莫葉，後者雖然沒有移開盯著洛德的視線，卻放鬆了警戒。

　　幾乎是在莫葉消去敵意的同時，洛德歡快地伸出右手來。「以後還要請你多指教！」與莫葉雙手交握一下，她隨即鬆開。報到日已成為昨天的此刻是開學當日，正好可以趕上早上第一堂課的兩人碰到心情變得絕佳的洛德熱情指路，安然在沒有碰到其他人、避開造成意外的危機之下找到了教室。

　　這將是日後索羅回憶起來仍感到不可思議的開學日。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