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最後一排,想著,我不認識他,但又那麼知道他。這樣一個偽君子,竟是為人師表。不知道他是否對本國年輕女生,也用過同樣的伎倆?
茱莉那天穿了一身黑,毛衣和長褲,過肩的長髮凌亂的披散下來,雖然戴著太陽眼鏡,卻仍能看出面容憔悴。她看到我後,不尋常的和我擁抱良久。
坐下後,她脫下太陽眼鏡,雙眼浮腫的很厲害,看來是哭了一整夜。我很驚訝的問 :
「發生甚麼事?」
「John和我分手了。」
「你們吵架了?」
「沒有,他就告訴我,我們不能在一起了,以後不會再來找我。」
「甚麼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我從澎湖回來,一個星期了,他都避不見面。我寫了一封e-mail,要求他來找我,否則我去學校找他,他才出現在我公寓。」
「你先告訴我,你去澎湖前,發生了甚麼事。」
茱莉心情低落,中文講得七零八落,她先低下頭細啜一口送來的咖啡。然後開始用法語說,
「我一直想和他一起去澎湖出遊,他也答應了。但建議分開訂機票和旅館。那天航空公司突然取消了一個班次,需要決定提早一天或延後一天。我手機都打不通,就打到學校去找他,結果發現他的英文名字不是John,是Jack。」
「那天稍後,他打電話給我,責怪我不該打電話到學校找他。」
「他很生氣地說,我破壞了遊戲規則,我答應過他,不讓任何人知道我們認識。」
「我以為,我在和他談戀愛,而他卻認為這是一場遊戲。」
茱莉的大眼睛慢慢轉紅,一滴淚珠緩緩流下來。
結果茱莉一個人去澎湖一個星期。
茱莉說:「我在澎湖想這三個月發生的事,我和他的事,我就覺得我是個大傻瓜。他從一開始就騙我。」
「名字是假的,e-mail 是專為我設的,電話只能他打過來,我從來沒打通過,應是另買的sim卡。唯一真實的,就是他的那張名片。那是音樂會出來,他遇到一個以前的同學,跟他交換名片,我聽你的勸告,硬跟他要的。」
「我們認識以來,除了聽音樂會和看電影,都在我的公寓見面,吃飯也是外面買回來。」
「他說,他正在辦離婚,所以我們要很小心,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在交往。」
「我在澎湖期間,給他打電話,寫信,都沒有回應。我知道,我們結束了。但我不明白,他為甚麼要這樣對我。我要他親口對我解釋。」
「昨天晚上,大約八點鐘,他如約來我公寓找我。他先找了一下他留在我這裡的東西: 一件毛衣,一副老花眼鏡。然後說,茱莉,我以後不會再找你了,就當我們做了一場夢。」
「我問他,那他當初為甚麼那麼用力追我?」
「他說,中國詩經上有一首詩叫關睢,上面有一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追我是很正常的,因為我是如此美麗的法國小姐,是每個男人的夢想。而且他在認識我時,我正渴望有一段戀情。」
「但他也知道,我們不會在一起很久,他只好先想好退路,不讓自己因一段豔遇留下把柄。」
「他說,法國詩人波特萊爾說:現代性就是過渡,短暫和偶然。你我偶然相遇,短暫的相愛。愛情就像蜉蝣生物,朝生暮死。我們的緣分,在我跨越了守秘的承諾,就走到盡頭了。」
這句話,真的讓我要吐血。文化人就是厲害,明明就是個騙子,還能引經據典,用法國人的說法來為自己開脫。
「我和他認識三個月,真的沒有一張合照,沒有認識一個他的朋友,他寫給我的email 是John寫的,手機號碼也不知是誰的。他在認識我的那一刻,就已規劃好退路。」
「秋香,我來台灣,渴望一次真正的戀愛,我從不一夜情,也不跟人隨便打情罵俏。這樣,我還是碰到渣男,一個用文化包裝的渣男。」
我不知如何安慰茱莉。茱莉因對學術人有特別的浪漫情懷,輕易就 陷入John,或Jack設下的陷阱。John希望的,就是船過水無痕。
「你會想報復嗎?」我心疼的問。
「能報復甚麼?」她搖搖頭說,
「John說,我們會在一起,是因為我想找一個台灣人,而他想遇一個法國小姐,談一場戀愛。所以我們在短暫交會時,多停留了一下。但我們終究會愈走愈遠的。」
「我現在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愚蠢。」
「我是因為西方文化過分追求短暫表象的刺激,才來東方尋求更永恆的東西。。。。」
茱莉一個月後就回法國。她說,她短時間不會再來台灣了。
三個月後,台灣開始各黨立委初選,我看到陳義禮參加了Q黨的初選。報紙上寫著,形象清新的學者,決定投身政壇,報效國家。
我出席他的一個說明會,只是想看看這個人。
他儀表堂堂,在台上侃侃而談,辯才無礙。我坐在最後一排,想著,我不認識他,但又那麼知道他。這樣一個偽君子,竟是為人師表。不知道他是否對本國年輕女生,也用過同樣的伎倆?
他的太太,素雅端莊的教授,也拿起麥克風說:
「陳教授熱心公眾事務,因學有專長,總希望對社會有更多的貢獻。身為家人,雖然對選舉文化有所畏懼,不想私生活被打擾。但政治是眾人之事,我們又豈能置身事外。」
陳義禮並沒有在初選中勝出。
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愛好主持正義的我,一直在想,如何在正式選舉中,揭發他的真面目,但都沒想出好辦法。
2022-06-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