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爵士在蒙特勒

曾經暑假常到Montreux(蒙特勒)遊、逛、聽其每年一度的爵士音樂會: MJT--Montreux Jazz Festival。 那是我們一家放暑假的起手式。蒙特勒離我們住家才一個多鐘頭的車程也就是從蕾夢湖(日內瓦湖)的西端開到東端的距離，雖圍繞同一個湖但風景與氣候卻不同。通常我們會在那裡過一，兩夜。白天可搭齒輪火車環山上到海拔2042米高的Rochers-de Naye觀景，或去逛拉沃葡萄園，或搭船遊湖。傍晚逛攤位吃各地街頭美食，購物，席地看露天音樂會，玩水，吃冰淇淋。

雖然這些山+湖+葡萄園並不是沃州的專屬景點，在瑞士甚至不少地區都可看見，我們的日內瓦不也有相似的佈局嗎? 喜歡去蒙特勒最主要是想去感覺那裏獨特的音樂節氣氛。

一放假，走出門，離開家，心情就是不一樣。穿搭成音樂節遊客，逛湖畔的攤位: 一段路有手工藝品，異國玩物衣飾，街頭畫肖像，歌手鼓手吉他手表演，紮非洲辮子，畫刺青等等，另一段路是飲食街，各式餐點飲料，湖上搭有用餐桌，吧檯，即興音樂台，雞尾酒長椅；草坪也坐躺著人，不分年齡談天說笑，吃喝嘻哈；享受陽光，湖水，飲食，露天音樂接龍。

吃飽喝足再睡個覺補精神，準備聽一長夜的音樂會。幾個場地同時進行，有吸引不同音樂年齡和經濟族群和愛好的節目選項。我們常是大人和青少年分兩路去聽。這裡有別於野地難控制難預測的大型音樂會，大人可以放心讓孩子和朋友們一起去聽他們的音樂。散場後，再一起去路邊攤或會場裡的飲食區吃宵夜，還不睏的話，可去聽一些即興接龍演出Jam session。

Montreux(蒙特勒)屬於La Riviera Vaudoise(沃州里維埃拉)的一個城市；它與梯形葡萄園區Lavaux(拉沃)，Château de Chillon(西庸城堡) , Nestlé(雀巢公司)的世界總部和Chaplin's World(卓別林的世界)紀念館一樣都是延著蕾夢湖區的重要觀光景點。

而蕾夢湖最美的景在蒙特勒，三面環山:北面是Jura汝拉山脈，東面是 Alpes vaudoises(沃州阿爾卑斯山)，湖上能遠望對岸的Le Grammont（勒格拉蒙峰），東南北面的山群和不見盡頭的湖西構成一副美不勝收的山水畫。

蒙特勒發跡於十八世紀，當時英國貴族家庭的風氣就是送年輕子弟到希臘， 埃及歐洲各國遊學，做一次文化洗禮。瑞士原本只算是這些遊客到義大利的過渡地。然而愛登高攻頂的英國人在翻越阿爾卑斯山時，會不由得的放慢腳步，在此攀爬看景逗留。這裡純樸的田野風光和雄美的山脈討喜了英國人的心。

瑞士人見機開始計劃發展一系列的觀光產業以留住路過的遊客在此休閒消費。他們循序漸進一步步艱辛的將粗拙的山脈深谷幽湖改化成風景畫布般的旅遊地: 鋪上鐵路，登山纜車，步道，遊船等等，建造舒適的住所讓客人能不費力的來到高處，冬天玩雪夏天戲水，遠離囂聲猶如在人間天堂。如此一來，原本令人畏懼的危險，蠻荒，貧瘠的山區轉變成特殊的瑞士美景區，成功吸引來各地的王孫貴族以及仕紳學者。

當山上新鮮的空氣，充足的陽光和冰山礦泉水被評價為療養身體最好的資源時，療養院和Spa的興建設立再而招來不少病患(尤其在十九世紀末的肺結核患者)或來養身的王公貴族名流顯耀富翁。來這種豪華的山區治病，排遣憂煩；無聊時，可到湖邊娛樂划舟。高尚的人們好康逗相報，相伴來此相聚，再吸引更多想來附庸的遊客。到蒙特勒形成一種高調時尚。來此療養生息的住客名單可編成一本名人錄。

茜茜皇后鍾愛蒙特勒的氣候與景色，曾多次來此分別在山區和湖區駐留。1898年初秋她進駐 Grand-Hôtel de Caux 療養。只可惜有日她沒帶隨從，只讓她的女侍官陪同坐船出遊到湖的另一端日內瓦與朋友見面。在那裏的湖邊竟遭襲擊倒地，回途中不治身亡。在日內瓦湖畔的雕像見證的這不幸事件。

蒙特勒著名的幾家豪華旅館大多是在美好時代因應需求而建的，這旅行熱潮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瑞士的觀光事業已發展到高峰。

十八世紀最暢銷的書是盧梭的一部書信體的浪漫言情小說Julie, ou la nouvelle Héloïse (《新愛洛伊斯》）。故事的背景設在本地的Clarens (克拉虹區)。第一版的書名為Lettres de deux amans, habitans d'une petite ville au pied des Alpes（《阿爾卑斯山腳下小鎮兩個戀人的信件》 ）。

不知有多少讀者嚮往親睹書中所描述的那些羅曼蒂克的山山水水林間草坪輕舟和小涼亭的風景。在克拉虹有女主角茱莉的初吻，戀人在湖上划舟，林間漫步，在懂山懂水的爐梭筆下，自然風景與人間感情的相互撩動，再再引發讀者對此情此景的遐思。盧梭為蒙特勒引燃了觀光熱潮，原本寧靜浪漫的小鎮成了歐洲仕紳遊學歐陸必經的熱點。蒙特勒可以說是以文學發跡，繼而又成為創造文學藝術的源泉。

拜倫慕名來此見到西庸城堡寫下一首名詩: The Prisoner of Chillon (1816) 再度使這風景本如畫的水上城堡爆紅成為不可錯過的景點。等到1880年馬克·吐溫來時，他感嘆景觀雖美，但遊客太多。然而今日的西庸城堡仍屹立不搖，湖影山色依舊，是瑞士觀光客最多的打卡點。

蒙特勒的另一個特點是因其地處中立國，又有riviera地中海型微氣候環境，所以還吸引了不少逃亡王室貴族政要來此過著隱密又養尊處優的生活。俄國人常聚在山坡上的Blonay或湖邊的克拉虹。托爾斯泰曾追尋盧梭的腳步來到蕾夢湖岸；柴可夫斯基的歌劇 Eugène Onéguine 和經典經典小提琴協奏曲Op 35 寫於此。史特拉文斯基的芭雷《春之祭》和《普爾欽奈拉》也是。

《蘿莉塔》的作者納博科夫，這位對蝴蝶情有獨鍾的昆蟲學家,選擇在Montreux Palace安寧平靜舒適的度完餘生(1961-77年)，最後安葬於克拉虹墓園。他常與太太在林野間研究捕捉蝴蝶，最後將龐大的蝴蝶標本收藏贈與洛桑的州立動物博物館。

海明威在大戰後也在歐洲輾轉漫遊，於1922年來到此地調養生息並遊山玩水遛雪橇，享受簡單寧靜的田園生活。在他的巨著A Farewell to Arms 裡的情侶從義大利逃到瑞士山上的小木屋….瑞士被形容成戰亂紛擾世界中的一塊淨土。他的另一部短篇Homage to Switzerland ，描述一個外國客在此區火車站的咖啡廳裡等車閒聊，故事影射自己的親身境遇的同時，也很細微的描寫本地人的特殊風土人情。

海明威常搭穿越山脈的火車Goldenpass； 搭登山紅纜車回住處，車窗外的那片的水仙花海被海明威美名為May Snow(五月雪)。 這些佈滿名人足跡的地方，一直有後人在跟隨在傳述。

Henry James的Daisy Miller 取景於Vevey湖邊的豪華旅館 Les Trois Couronnes。另一位名作家 F. Scott Fitzgerald 也曾於1930帶他太太來到Clinique Val Mont (Glion) 診所就醫。他最後一部小說 Tender Is the Night（《夜色溫柔》）中描述到從Montreux往Caux的登山纜車之旅。

二次大戰後，德國作曲家理查·史特勞斯為避嫌，避人耳目，尋求安穩清靜的生活而離開戰敗後的家園，一家人沿途奔波兩年，最後來到了Montreux Palace定居下來，住進兩個面對阿爾卑斯山與蕾夢湖的房間。在這安詳美麗的湖景前，他譜出了自己的「天鵝之歌」--Vier letzte Lieder (《最後四首歌》) 為他的創作生命及人生畫上絕美的句點。

MJF蒙特勒爵士音樂節國際上最有名的音樂節之一，雖言爵士，其實囊括各種當代流行音樂不分彼此，只要是優質的能觸動人心靈的音樂都歡迎，如創辦人Claude Nobs所言。MJF是來自這個當地小伙子的一個異想天開的夢想的實現。

Claude Nobs(1936-2013)，人稱Monsieur (Mr.) Montreux 或Funky Claude出生於本地 Territet區麵包師家庭。他熱愛自由，不太愛念書，忙碌的父母也任其發展。十七歲時父親送他去廚房當學徒時，他熱愛上了聽收音機的爵士音樂節目。從那時起他找到了自己的興趣與方向:烹飪與爵士樂。然後，有天，機會來了....

在六十年代時La Rose d'Or (金玫瑰國際電視節大獎)在蒙特勒舉行，主辦單位找來本地熱愛音樂的Claude，讓他安排落幕晚宴的餘興節目。他喜歡上這種工作。天生識才而且有過人的說服力Nobs，當時已嗅出了披頭四的潛力，也請到他們，可惜主辦單位認為這個團不夠名氣，否定掉。1964年他請來當時尚未出名的滾石樂團，蒙特勒成了滾石第一個登上歐陸舞台的城市。 這工作使他開始萌發另一個更瘋狂更野心的計畫:舉辦自己的爵士音樂節。

創辦的第一年1967他就請到了正值事業巔峰的Charles Lloyd 四重奏。其中包括當時仍年輕的鋼琴奇才 Keith Jarrett。他們來演奏的“Forest Flowers” 專輯至今仍是穩站爵士樂經典神壇上。

第二年來了兩位爵士樂鋼琴天才偶像Nina Simone 以及 Bill Evans。Bill音樂會的現場錄音專輯也於次年榮得到葛萊美獎。

接著Ella Fitzgerald先後來了五次，Miles Davis 11次！而Herbie Hancock不知報到多少次，但百聽不厭，當今有誰能勝得過這位巨匠?

1971在Frank Zappa演唱會時，一場人為大火燒毀了Casino, 遠望像似一股黑濃煙從湖上冒出。正在準備來此錄音的Deep Purple目睹此震人火燒景況，譜了 Smoke on the Water 為記。怎想到開頭的貝斯短樂句竟成為耳熟能詳的吉他金句；而這首單曲也一砲而紅成為經典搖滾名作，風行全世界。歌詞中敘述了當時的火災現場:

We all came out to Montreux
On the Lake Geneva shoreline
To make records with a mobile, yeah
We didn't have much time now
Frank Zappa and the Mothers
Were at the best place around
But some stupid with a flare gun
Burned the place to the ground
Smoke on the water, a fire in the sky
Smoke on the water….

Nobs個人的魅力和魄力是MJF之所以成功的主要因素。他是創辦人也是靈魂人物。他走訪各地親自接觸藝人，挖掘新人，見到好的音樂人才會不計成本把人帶到蒙特勒舞台。賣不賣座是一種賭注，好的歌手，他即使虧錢也願意。

他不只請人來表演，還熱情體貼以待；辦活動不只是做生意，還須盡地主之誼。有時他還會招待來賓到他山上木屋並安排餘興節目且親自下廚。這使在忙碌奔波巡迴演唱的藝人，倍感親切。許多藝人也因此成了音樂節的常客和Nobs的朋友。 大名鼎鼎的Quincy Jones與他稱兄道弟並成為的他工作夥伴。我更可想像當Nobs與這些巨星同台吹口琴表演或訪談時的心情有多快慰，一切的辛苦，我想在那種時刻他已得到最滿足的回饋。

2013年Nobs意外離世，為了紀念他，市中心主要道路Grand-Rue的核心地段改名為Avenue Claude Nobs。在Montreux Palace開幕Funky Claude's Bar，他的雕像與其他名人的雕像並立在這旅館的花園裡。

關於MJF花絮何其多，不如看看這部紀錄片，是今年瑞士法語區電視台所製作的一系列MJF的故事: https://www.rts.ch/play/tv/la-folle-histoire-du-montreux-jazz-festival/video/la-folle-histoire-du-montreux-jazz-festival-13?urn=urn:rts:video:13053920

Nobs長年來一直有錄下所有音樂會存檔的習慣，經整理後總計有5000場的Album Live ，11,000小時的錄音，是爵士樂史極寶貴的紀錄。2013年被列入UNESCO Memory of the World Register 世界記憶資源永存。(詳見https://www.claudenobsfoundation.com/bio-cn)

MJF每年七月初在蒙特勒舉行的音樂馬拉松，從創辦至今年已是第五十六年度的。陣容之龐大，在全世界是僅次於Montreal Jazz Festival的大型國際爵士音樂節。但試想這是個人口只有兩萬五千多人的城市，今年就有25萬人來參加音樂節。這樣比例起來的成果更驚人！

« If you want peace of mind, come to Montreux », 搖滾天團Queen的主唱Freddy Mercury 如是說。

不少來自大都會的團體如Queen，應很不適應突然走進一個寂靜渺小稱為"市"的鄉下。剛開始好奇，幾天後他們開始覺得很無聊。但其主唱，如找到了安身港灣，愛上了這地方，在這裡他能活著像一個平常人不受干擾。話說Prince譜出的那首 Lavaux也有類似的心聲，他們都嚮往靜與美。

Freddy 不只買房住在蒙特勒還在他們擁有的Mountain Studios出版了六個專輯，包括他們於1995年合作的最後一張“Made in Heaven ”，封面是Freddy完成這首A Winter's Tale的湖邊小屋，旁有以主唱的雕像為中心與另三位團員旁向著黃昏蕾夢湖的背影。他離世前錄下唱詞與鋼琴伴奏，後來才被配上演奏合成出版。這首歌描述他看見窗外蒙特勒天堂般的平和安詳景色，是Freddy的「天鵝之歌」。

封面上的雕像自1996年起定位在湖畔邊，成為觀光熱點和歌迷來朝聖留影之地標。幾乎每天都有花束獻花插放在他腳邊，腳下。現在到 Casino Barrière de Montreux 還可參觀Queen 著名的« Mountain Studios »。

David Bowie選擇在Blonay與第一任妻子和兒子落腳，他也喜歡瑞士人的自在不追星的素養。他能上山滑雪，居家賞景，找好友Nobs，自在逍遙。他曾為MJF設計了1995年的海報。在機緣巧合之下與另一搖滾天王Freddy 在他們的錄音室從即興玩到共同創作了一首暢銷單曲: Under Pressure 於 1981年發行，成為繼Bohemian Rhapsody 的第二首排行冠軍之作。

這小鎮的魅力就是地方小，好碰面，安靜又有極好的錄音室來激發創作的能量。這類美事若在他們的故鄉倫敦就未必可能發生。王對王能同在Studio合作的景象，也算得助於這異國小鎮才創出的火花。

Bob Dylan在1994年是騎單車，帶安全帽，手套，騎單車裝用這副打扮來到了演唱現場。然後自在忘情的走上大表演台。來工作又可休閒真好，難怪他也愛來這裡演唱。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Funky Claude的時代結束，接手的人是否追得上他無人能比的能耐，熱情與執著？！Nobs的光環能持續多久？很多人質疑⋯

跳過兩年疫情期，我們特別期待今年的音樂節，但孩子們決定放棄跟從，因為沒甚麼特別想聽的；而我們也只想去看難得出現的Björk (上一次是在1998年)，所以和先生兩人決定不過夜只聽這一場當天來回。

重回舊地，飲食街市集仍依樣熱絡，天氣仍一樣美好，湖畔步道仍一樣花開處處，但傍晚一進MJF大會廳，只見收票處和紀念品店有些人，原有的充電休息區和飲食區不見了。一片昏暗，異常冷清。離音樂會還兩個多鐘頭，只見幾個坐在進口處排隊想搶舞台前位置的年輕人。

Björk的到來又創熱潮，票全賣完，覺得這ㄧ季應會很賣座，疫控結束後，大家爭相報復旅行，觀展，聽音樂，群聚！只不過，期待愈大，失望愈大。本地歌迷難得看到她，她卻要求觀眾不能拍或錄，舞台兩側也不能有傳統的大銀幕，影音只由官網提供。這是她巡迴演唱的要求，但主辦單位並沒事先註明，我們進場後才看到標示。Björk在其他巡迴的場地全是坐位，但蒙特勒這場的大廳卻全是站位。也就是說，如果你身高不到兩米，又沒搶到前排位，你可能和我一樣，只看到你前面的人頭；看不到本人也就認了，還無大銀幕可看，不知上面在表演甚麼，根本不可能跟隨音樂會節奏，愈看愈沒趣！只好純聽她的歌聲和樂團的演奏，歌聲曲調都很好，但散場時仍覺得遺憾可惜！

據說，這次音樂節仍圓滿落幕，為他們高興，兩年疫情的衝擊，還能繼續成功的走下去也不簡單。但，這次我來覺得氣氛已變，明年未必想再來。 夏季到處有音樂會，還有不少新星等待我們發覺。再見了，蒙特勒，也許不會很快再見！

參考資料:

Mavis Guinard, Petit Guide de la Suisse Insolite, Made in Switzerland, les Éditions Metropolis, Genève,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