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

粉橘色的光芒自稀薄的白雲後悄悄透出，替大地鍍上一層薄薄的金沙。

帶著些許鹹味的海風溫柔的拂過耀宸的臉龐，替他送來空氣中每絲氣息。

哦，他忘了，他的心臟早就停止了。

所以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嗎？

耀宸心想，自己這輩子沒做什麼滔天大罪，應該不會淪落於到下地獄這樣悲慘的下場。

況且…身前這片猶如人世間破曉時分的海邊，怎麼看都不像十八層地獄（除非突然有隻手從海裡伸出來抓住他往下拖）

耀宸的前生過得很順遂，名利雙收，身體健康，家庭和樂。

他記得，自己是在被親朋好友的簇擁下老死離去的。

在世人眼中，『好死』是五福的一福，而他也的確符合這樣的條件，所以他的人生，是完美且完整。

可是…耀宸的心，總有一份淡淡的遺憾。

那份遺憾不明顯，就像一縷輕煙，細微得幾乎看不見，卻又真實存在著。

那彷彿是刻在脊髓裡的缺陷，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那份遺憾，是從結束他花樣年華的那個黃昏開始的。

年輕時的那段青蔥歲月，毫無顧忌的純粹戀愛，在一個黃昏之下嘎然而止。

他的戀人毫無預警的離去，一年後卻又毫無預警的給予他一個震撼彈。

他把友人給他的信，妥善保存在衣櫃的深處，那封信時時刻刻提醒著他，他那人生中最乾淨無瑕的愛戀，是以陰陽兩隔的方式葬送掉。

那就是耀宸此生唯一的遺憾。

他沒有來得及見他的初戀最後一面。

他沒有來得及見曄琛最後一面。

耀宸在離世之前，唯一的念想與思緒，就是曄琛那張貼在墓碑上笑得燦爛的照片。

他在想，再次遇見他時，他還能那樣笑著看他嗎？

耀宸沒有看穿曄琛想要隱瞞他的事情，沒有看破曄琛說出分手的猶豫與痛苦，他是失職的戀人，他沒有陪伴曄琛度過病痛，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沒有送他最後一程。

他是他最愛的人，可是他一生的大事，耀宸都缺席了。

他會怨他嗎？

如果曄琛怨他，他心甘情願。

可是他知道，曄琛不會怨他，這才是讓他最難受的原因。

耀宸嘆了一口氣，他看著那光滑無瑕疵的手，推測現在自己的外貌應該是二十多歲的模樣。

二十幾歲，就是那段他最幸福，也最遺憾的日子。

因為他的心願未了，所以他現在才會在這裡嗎？

看著那一波波的海浪，耀宸往前走了幾步，他伸出未著鞋子的腳，浸泡在拍在沙灘上的浪花中。

死後的人感不感覺得到溫度與觸碰，耀宸不知道。

他只覺得自己的腳踝一片冰涼，就跟他的心身一樣。

他就這樣任由海水一次一次的拍打他的雙腳，沉默的盯著那永遠保持著破曉時分的景色。

破曉帶給人希望，可是永久的希望得不到回應，只會變成窒息的絕望。

過了很久很久，他感覺到自己的右手被人緊緊牽住。

那瞬間靜止般的破曉似乎『活』了起來。

耀宸的心尖一震，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觸覺，熟悉的方式，都讓他知道此刻站在他身邊的人是誰。

原來人死後還是能感覺得到啊！

感覺到了溫度，感覺到了悸動。

「曄琛啊」耀宸動了動乾澀的嘴唇，從喉中擠出沙啞的嗓音。

「你站在海邊這麼久，不怕感冒嗎？」好聽的醉酒嗓傳進他的耳朵裡，一如往昔。

「曄琛，死人不會感冒的」

「可是死人還是會覺得無聊」他的戀人更加握緊耀宸的手。

耀宸轉身面對比他矮小的戀人，不發一語。

數十年的分別，在兩人之間無聲的消逝。

對面的人先有了動作，他抱住了耀宸，將自己完全塞在耀宸的懷裡。

「耀宸，我等你好久了，我好無聊」

耀宸頓了頓，緊緊回抱住這個無論生前還是死後都想好好疼惜的人。

「對不起啊，曄琛」

「沒關係」悶悶的嗓音飄了出來，勾起希望的降臨：「只要是你，都沒關係」

黃昏之後會迎來黑夜，黑夜之後會出現破曉，破曉的希望終會降臨。

分別，即是再見的倒數。

他們終會在那片清晨的大海旁，永生的陪伴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