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者之淚03
2001-12-18
您有多久，有多久時間，未曾感受過，生命的喜悅。
不過是，輕輕的，站到陽光下，感受它。
您有多久，有多久時間，沒有好好感受，生命的寧靜。
不過是，慢慢的，沐浴月光中，被洗淨。
您有多久，有多久時間，忘記所有感受，生命的樣貌。
不過是，張開手，讓藍天擁抱，生命的包容。
您有多久，有多久日子，沒有體會，生命的可貴。
不過是，靜靜的，望著這個世界，凝望它。
世上所有生命，嚮往藍天的包容，嚮往陽光的照耀，嚮往月光的輕撫。
但死去的，沒有這個資格……
人們認為，失去生命的軀體，只能回歸大地，回到黑暗中腐朽。
畢竟，人們相信，死去的，靈魂將在眾神使者引領下，進到那永生國度。
這也是，千年來，聖典 告訴無數信徒的事。
已死去的，應就此歸於平靜，永恆安息。
少年知道，但他不忍。
因為少女娜祺娜普，害怕孤獨。
少年相信，娜祺娜普絕不願，進到那陰暗，潮濕的世界，就此腐朽。
她必希望，能再重新進到陽光，眾神閃耀的光芒下，直到永遠。
雖然，少年自己，並不相信死後生命的存在，並不信神……
少年，為了愛，選擇相信。
少年推開厚重大門，跨進這墓園中央，無數墓碑所包圍，已成廢墟之殿堂。
這座破敗聖殿，聖塔羅，數百年來，已成活人禁地。
因為，人們希望能更接近神……
希望死後所遺留，沒有用處的軀體，擺放在神的殿堂。
希望能藉此，讓自己的靈魂，更快被接引至神之國度。
希望他們能因此，而真正享有一個永眠處所。
希望一個，他們未曾有過的平靜。
希望，終究只是希望。
除了聖典的記載，依然無人知道，人是否真能因此而更接近神。
人是否，真有靈魂存在……
少年，為了愛，選擇相信。
他的愛，已化為日月星辰，已回到大地，已不再苦痛。
但他，依然無法遺忘。
每天，少年總會來此，憑弔逝去的愛。
憑弔回憶中，無法磨滅的愛戀。
究竟是憑弔娜祺娜普，或是憑弔自己逝去的過去。
在少年心中，那早已是模糊，無法分清的事。
他知道，絕對希望，自己能陪伴在她身旁，直到永遠。
但他不能，他也無法。
死去的，不會再回來。
留下的，只永存於回憶。
少年真正該做的，應是緊握回憶中的笑容。
伴隨這笑容，勇敢活在每個今天。
這才是，永恆生命真意……
但，為愛牽引，因思念所推動，少年始終無法遺忘，逝去的愛。
少年決心，獨自進到這無涯墓室。
在無光黑暗中，將已逝所愛，再帶回陽光下。
少年，為了愛，選擇相信。
相信自己必能克服這諸般恐懼，於黑暗中，回到愛的身邊。
聖殿 聖塔羅內，他再度來到地下墓室入口。
那是一段段階梯，通往陽光無法照耀，陰暗地底的階梯。
分隔生死兩世界的階梯。
嘔心腐敗味，永遠發自階梯底下。
階梯底下的黑暗，永遠有水滴聲響。
這水滴聲響，彷若彼此呼喚，共鳴於黑暗。
輕輕，如同雨水滴落至泥地，沉濁於渾沌。
規律的，滴答，滴答，滴答，跟隨無限時間穩定步伐走去。
這水滴聲響，或許來自大地的滋潤，滲進這裡。
滋潤的雨水，為這片死亡帶來悲憐。
這聲響，更或許來自死者身軀，那腐敗的屍水。
肉體幻化回水，回歸大地的明證。
這聲響，是時間不停走動，生命持續衰老的明證。
少年鼓起勇氣，跨出腳步。
現在，他將再次面對死亡。
現在，他將再度進到這死亡。
決心踏進階梯，回到黑暗中，重回少女身邊。
上一次，少年抬著那死去的少女，進到這片黑暗。
也是他的人生，首次感受生命輪迴，死亡殘酷之時。
這個世界，有生必有死，永不休止的生命輪迴。
這是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
靈魂降生於這個世界。
學習，經歷，成長，受苦，死去。
生命回到亡靈國度。
審判，休息，團聚，感受，重生。
靈魂再度降生於這個世界。
生命再度回歸另一個世界。
直到得以進入神之國而止。
為什麼，靈魂一定要不停持續這樣的輪迴？
這是眾神無言的決定。
凡人無法理解答案。
少年也無法理解。
聖典只如此記載，只如此告訴世人。
有人相信。
有人不相信。
有人迷惑於未知。
但每一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尋求答案，尋求一個永永遠遠。
或許，這就是眾神要的。
也或許，這不是。
少女娜祺娜普如此告訴少年：
「死亡不過是生命的短暫過渡，死後沒有痛苦與眼淚。只要了解這道理，必能敲開神之國大門，離開亡者國度。」
這是屬於少女娜祺娜普的答案。
少女娜祺娜普，已死去。
已結束屬於她的苦痛。
但留在世間的少年，因思念而苦痛。
或許，這就是他必經的苦痛。
少年在這輪迴水滴聲中，聽到不同聲音。
停下剛要邁出的腳步。
他很確定，聽到生命的腳步聲，從階梯最底下傳出。
腳步聲，離他，離這階梯，越來越近。
腳步聲中，伴隨著言語的呢喃。
呢喃唸著，無法分辨的微弱詞句。
階梯底下世界，不應該有活人，少年知道。
但已死軀體，又絕不可能發出任何聲響。
這是世人的共識。
黑暗中，傳來一聲呼喚。
雖然乾渴，破舊，但少年立即認得，這聲音。
這應該是，只永留於回憶的聲音。
生命的聲音。
這不可能。
少年知道，他的愛，已逝去。
他心中，開始產生恐懼。
對周遭環境的恐懼。
對黑暗中聲響的恐懼。
對即將到來的恐懼。
對未知的恐懼。
恐懼他所不了解的。
陰影中，一個物體，慢慢移進陽光之中。
這一切，不是幻覺。
少年看清，那是人類的腳。
但已乾扁，腐敗，生出蛆蟲，啃咬腐敗肉身。
然後，被黑暗所遮蓋的所有身軀，脫離死亡世界，重新回到陽光下。
少年，看見那被陽光照耀，腐敗的臉頰。
臉頰上，掛著死亡與迷惑。
少年認出，這臉頰的主人，死去的愛。
這臉頰，與訝異的少年互望。
一剎那，時間彷彿被冰凍起來。
無法思考，無法回應，無法轉移目光。
這是少年僅見，最恐怖。
娜祺娜普，嘴唇櫻紅不再。
只有腐敗黑紫色，對少年露出微笑。
這是充滿信賴的微笑，卻充滿死亡氣息。
娜祺娜普，臉上死亡的微笑，再度浮現。
矇矓乾涸雙眼，依然充滿生命迷惑。
輕輕的，她再度發出呼喚，呼喚著，眼前少年的名字。
也或許，她依然是在呼喚，記憶中，那片斷過去。
更或許，我們永遠無法知道答案。
少女娜祺娜普如此告訴少年：
「死亡不過是生命的短暫過渡，死後沒有痛苦與眼淚。只要了解這道理，必能敲開神之國大門，離開亡者國度。」
這是屬於少女娜祺娜普的答案。
這是只有少女自己才會知道的
不死者呼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