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筒不僅僅是暫置信件的器物,它是思念的中繼站。在車水馬龍間的一紅一綠,靜靜佇立,雖然體型並不甚大,可它卻帶給人們無限的安全感,只消將思念投入其中,假以時間浸釀,便可能釀成一段情。可能是父母予子女的寒冬問暖;可能是多年不見的友人,閒時來信。又或者是有情人們,在夏季的暖燠裡,談情說思念。
對我而言,郵筒,又代表著什麼呢?理著信件我思索——最上頭的是上週國小老師寄來的問候信,第二封是去年的事了,那是營隊的通知信,第三封,第四……五……邊看邊數著,時而抓幾粒瓜籽放入口中。此時已是夜半,窗外秋風颯颯一陣陣拂著院外老柳。一封殘破的信將我從恍惚中抽離,臘黃的信紙上,撕痕將過了時的言文字從中剖開。看著已無法辨識的字跡,一道道痕跡像催狂魔般,將我吸入了回憶的漩渦間。
十五歲那年,我搭上了青春的列車,那是一位音樂班的女孩,我都叫她青青。青青國二轉進學校的,聽人說是因為她們母女倆要躲避負債、家暴的父親。而我首次見到她,是在音樂班的表演上——體育館裡的鬧哄,在主持人上台後,漸漸降低了分貝。因為青青個子較高且又在第一部,坐下後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被她吸了去。嘔啞調音聲中,好像有一剎那青青的目光和我對上。也不知怎麼,青春的響炮在我內心炸了開來。於是,交響音樂會便好似成了個人獨奏表演,青青美妙的樂音,正可用「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來形容。隨著布幕拉下,心靈之窗巧巧地打了開來。
依著朋友的幫忙我們認識了,也因為青青是轉學生,以此為借我帶著她到校園各處,漸漸的我們的關係熱絡了起來,儘管放學要打工,青青還是會在假期週末抽出空來,騎著自行車,在加冬橋、在白沙岸。感情的升溫,本該是開心才對,可是青青的眉頭,卻一天比一天重。我始終不知道為什麼,直到人去樓空,直到雙鯉魚來敲門。
就這樣,在一個夏日的年後,青青悄悄的走了。門叩得再猛烈、腳踏板踩得再快,都再也追不上。總曾以為青春是無堅不摧的,可現實的當頭棒喝讓我明白,青春連螳臂都不如。
幾週後,郵差慣常的摩托車聲,將我從週六的早晨喚醒。拿著信回到屋內,稀奇的是收件欄上寫著我的名字,是青青寄來的。原來,又是為了躲父親而再度遷移。不過這次的地點距我幾百公里,見面是不可能的事了,我想。絕望的深谷中,透進來的只有寄信一束光,畢竟那時不像如今網路發達、通訊便捷。於是郵筒成為我生活的慰藉,不管刮風暴雨,一有閒時便會騎著單車上鎮投信,而郵筒始終在那兒靜靜的等著我。
時間推移,上了高中我們持續以書信來往,可在高一下的寒假後,郵差敲門的喊聲中卻只剩下母親及兄長。而我就像一隻待巢的幼鳥,呦呦張嘴待餵食,可母鳥,卻總空嘴而歸,便縱有千種風情,已無人可說訴。
年後,投了最後一封信,就最後一封,我告訴自己。也就是這最後一封,等到了回信。那是一封絕別的信,青青告訴我她已另有歸宿……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親眼看見時,即使拚力欲挽狂瀾,我的心終究潰堤了。衝出家門,在大雨的夜狂奔著。捶打著郵筒,「都是你這破東西害的!馬的」我不停叫罵著,但是郵筒始終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我。直到血、淚混雨而流,我昏倒在郵筒旁……
所以,郵筒於我又是什麼呢?在它之中,滿溢著我的青春。同時卻也藏著最深的痛。手機的時代降臨,郵筒、書信漸漸從生活淡去,僅管信件都已褪色,但我會將這回憶,打包進人生筆記。取下眼鏡拉熄燈,在夢中,我偷偷將回憶裝進信封、塞入郵筒。目的地——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