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真正有所交集,是在高中畢業那天,山上正下著毛毛細雨。
方若以帶著相機,拖著低燒的身體穿過泥濘的山路,按下快門的手一直沒停過。
徐旭之的身影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的鏡頭裡。
她沒想到,在這種日子、這種天氣和這種地點下會碰見他。
高中三年,不論是選組分班前還是分班後,他們始終在同一個班級裡。
她不愛與人相處,又時常請假,同班三年卻是從未與他說過一句話。
其實依方若以當天的狀態,她並未看清對方是誰。
只見一少年吞雲吐霧,一根菸的時間過去,移身從鏡頭裡驟然消失。
放下相機,方若以望向少年離去的方向,在失去意識前,與他對上眼。
待她醒來,人已躺在醫院急診室裡吊著點滴。
蹙起眉頭,方若以拔下針頭,拿起自個的包,邁步走出病房。
一雙沾滿乾掉泥土的鞋便站在她的前方,當她想越過來者,一道不冷不熱的嗓音從她的頭頂上傳來:「方若以。」
方若以眉眼一擡,對上徐旭之的眼。他的眼眸不帶任何情緒,渾身透著一股冽清之感。
瞧方若以手拿背包不說話,徐旭之有眼見地側過身,「剛才已經幫妳批過價了。」
從包裡拿出皮夾,她掏出兩張千元大大鈔就遞向徐旭之,「謝謝。」
不知醫院急診收費的標準是怎麼樣,她沒有概念,給兩千應該不會少吧?
徐旭之默然收下方若以的錢,他的眼神在她離去的背影和手中的錢之間來回移動,最後笑了笑地將錢塞進牛仔褲的口袋裡。
若不是看見她證件上的名字,他根本認不出這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同學。
之所以會對她的名字有印象,還是導師特地向身為班長的他囑咐過,方若以的出缺勤無須由他幫忙紀錄。
方才請護士幫忙通知她的家人,護士竟然和他說:「先生不好意思,她的電話簿和通話紀錄都是空的,我們這裡沒有辦法幫您聯絡。」
那麼,他勢必得留下來待她醒來了。
搭上計程車回到家的方若以,燈也不開的直鑽進自己的房裡,躲進被窩裡的她卻仍感到透骨的冰寒。按下手機側鍵讓螢幕亮起,方若以盯著主畫面中的兩張照片低喃:「爸爸、媽媽、阿姨,我今天畢業了。我好想好想你們……。」
大學入學的第一天,方若以在椰林步道上遇見了高中後兩年的同桌。
秦璐禾依舊留著齊耳短髮,有點遲疑地喊了聲:「方若以?」
見方若以回頭望向自己,秦璐禾滿眼的不敢置信,「方若以妳可以啊!恬恬食三碗公半。妳唸的什麼科系?」
「電影系。」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清冷,帶著距離。
「我唸的是法律系,有空再去找你。」
方若以就這樣靜靜地瞅著秦璐禾笑著離開。
大學的生活對方若以來說,和高中並無太大的差別。
每天往返於學校和家,一日又一日的不斷地重複。
唯一讓她害怕的是與人相處。
兩年,整整兩年她將自己與外界隔離開來。
現在重新走進人群,正試著適應社交這一回事。
大學新生一直有一個傳統,那便是抽直屬。
電影系的抽直屬挺奇特的,讓大家選一個自己喜歡的照片或影片。
方若以幾乎第一眼就被一張雲圖給吸引住目光。
「學妹喜歡這張照片?」一道男聲從身後傳來。
「學長拍的?」
見方若以不回答反問他問題,宋昀仁笑道:「我叫宋昀仁,學妹呢?」
她輕聲回道:「方若以。」
宋昀仁推了一下鼻樑上的眼鏡,遞了一張紙給方若以。「這是學長的聯繫方式,以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
方若以的通訊軟體就只是個圖示,擺好看的,她瞅著那張紙愣怔,一時忘了要接下。
宋昀仁的手僵在空中,有些奇怪地打量起面前的學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許是手痠了,宋昀仁開口問道:「學妹可是有什麼問題?」
回過神的方若以忙低頭道,「沒問題。」
「我看其他學長姊都送了禮物,抱歉,學長沒準備,要不妳和我一起去取,我馬上能給妳。」
他斯文溫潤的面容異常的真摯,方若以輕聲應好。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們來到離學校不遠的住宅。
刷過磁扣打開門與燈,宋昀仁回頭看向方若以,她站在離他十步之遠的地方,一臉的警戒。
有些好笑的瞅著方若以,宋昀仁出聲介紹:「這是我和同學合租的工作室,妳先坐會,我進去拿東西。」
走近門往裡一瞅,的確是一間工作室。
裡頭擺滿了各式攝影設備,牆上則是貼滿了照片。
宋昀仁不知道在忙什麼,十五分鐘過去還不見他從內室走出來。
輕敲房門,方若以輕喚:「學長?」拿東西需要拿這麼久?
隨後門內傳來宋昀仁的聲音,「好了。」
房門唰地一下打開,一團白色棉花糖陡然出現在眼前,「送妳一朵雲,方若以的雲。」
方若以傻愣在原地,直瞅著那支套著透明塑膠套,上方寫有她名字―方若以―的棉花糖。
見方若以沒有動作,宋昀仁將手中擋住方若以臉龐的棉花糖拿開,疑惑的望向面前的人。
她的眼神空洞,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沒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宋昀仁亦摸不清她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方若以,我的手很痠,妳能不能先接下。」
回過神,方若以將棉花糖接下,垂首低聲:「謝謝。」
望著用頭頂對著他的方若以,宋昀仁嘴角上揚,只覺得那句謝謝輕輕軟軟的特別好聽。
方若以根本沒想要禮物,但宋昀仁送的這份禮物她很喜歡。
不貴重,卻特別。
當晚,方若以找了一只透明的花瓶,將棉花糖放進去拍了一張照,就將它擺進冰箱冷凍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