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鹽海的小少尊東方懷燁一千五百歲時便能無師自通喚出業火,但他年紀尚小不精控制,所以他的父尊東方青蒼特別叮囑過他,除非是在校場或者是遇到極度危險的時刻,否則萬不可使用,以免傷及無辜。
這日,小少尊剛從校場練完劍,興奮地想要跑去找他最愛的母后炫耀一個他今天剛學會的新招式。
“這時辰,母后必定是在後院。” 果然,後院裡,小蘭花正背對著他蹲在苗圃邊澆灌裡頭剛冒出芽的小草。
他正打算喚聲請安,眼角餘光卻赫然發現,一條劍般長的青綠粗蛇正不聲不響地滑溜鑽進小蘭花垂在地上的裙襬,這種蛇他在忘川邊見過,那時觴闕叔叔告訴他這種蛇有劇毒,已過世的老月尊就曾經被這種蛇咬過,整整兩個月日日躺在床上痛苦不堪,如同霜鹽釘在體內流竄般的劇痛蔓延四肢百骸,直到至極北之境尋找解藥的下屬歸來為止……
眼見那條蛇半個蛇身要沒入小蘭花裙襬內,小少尊急忙喊了一聲”母后小心!”同時出手施法想制服那頭蛇。
小蘭花聽見聲音回過頭,只見藍色烈焰鋪天蓋地如海嘯般襲捲而來,小少尊也是嚇呆了,他原本想用的明明是一簇小火團,誰知念訣一個陰錯陽差,業火竟瞬間沖竄而出直逼天際,他連忙想將業火收回,誰知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待他唸完訣後,那火竟反而像遇上乾柴般越冒越大。
眼見情況就要一發不可收拾,東方懷燁正準備撲身過去以身救母的時候,漫天大火突然在一瞬間收斂,迅速變成了極小一束,往那青蛇所在的地方準確飛射而去,那蛇頓時斷尾,失了生氣,不再移動。
“小蘭花!妳沒事吧?”
被小少尊的業火嚇傻的魔奴侍女們,聽見此聲才驚覺尊上駕到,雙腿本就發軟,很容易便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恭迎尊上。”
東方青蒼此時沒空搭理他們,怒目掃過一干眾人,最後眼色凌厲地停在仍在瑟瑟發抖的東方懷燁身上,
“怎麼?長本事了?這麼大的火,莫非是想蕩平整個寂月宮?不如這樣吧,本座即刻派你前往那九幽虎狼之地,你一身好本領,不去那好好施展一番怎麼行?你說是吧?”東方懷燁十分熟悉他父尊此時此刻的這種語氣,每次在大殿上,只要有罪犯或是叛徒要被拖出去砍了之前,東方青蒼便都是用這樣的語氣消遣他們人生最後的時光。
東方懷燁覺得自己推測的應該是沒錯,拖出去砍恐怕還太費時,他父尊此時目火如炬,彷彿就要貫穿他,將他的身體就地燒出個大洞來,他這輩子還沒這麼害怕過,噗通一聲便跪下了,
“父尊,母后,孩兒錯了。”
“到大殿上給本座跪好,十五道天雷,待本座安頓好你母后,親自監刑。”
十五道天雷!聽到這,小蘭花再也無法憋著不說話了。
“東方青蒼!你這是要他的小命嗎?他也是為了救我一時情急才……"
“一時情急能用的方法很多,別提這豎子手裡就有劍,能阻小蛇的法術他知道的也不少,但他卻用了最不該用的方法。今日若非我及時趕到,真不知他還要闖出多大的禍!今日若不罰他,日後他再如此不知輕重傷及無辜,我又如何向萬千月族子民交代?”東方青蒼這話是對著自家月主說的,語氣比起方才已柔緩許多,但處罰東方懷燁的態度仍是堅定的。
小蘭花被自家夫君一番話堵得無以回辯,東方青蒼說得沒錯,若不是他及時趕到,這後院可能已被業火蕩平成廢墟一片,一干魔侍可能也被燒得渣都不剩了。
但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心中總有不忍。她斟酌著東方青蒼是要親自監刑的,等待會他照料她回寢殿時,再幫忙求情也不遲,便點頭不再說話了。
寢殿裡 東方青蒼將小蘭花抱至床邊才輕輕放下,讓她落坐在床沿,這大木頭婚後在這方面變得更加執拗,一丁點小傷小碰也無法見她受著,每回總得搞得好像毀天滅地一般的緊張兮兮,故而剛剛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路把她從後院橫抱回寢殿時,她也沒有開口阻止他。
“裙襬跟鞋襪全都燒焦了,這小子……”東方青蒼反覆檢查著小蘭花的腿腳,確認身體沒有任何傷痕,眉頭才稍微鬆了些。
“待會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休息,我事情處理完便回來陪妳用晚膳。”他拉著小蘭花的手輕輕叮嚀著,最後提到唇邊輕輕一吻,才依依不捨放下,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一下。”小蘭花拉住他的衣袖。
東方青蒼知道小蘭花想說什麼。
“十五道……一定得罰得那麼重嗎?他畢竟只是個孩子,而且是無心的……”雖說君無戲言,小蘭花知道求情的希望渺茫,但還是想試上一試。
東方青蒼緩緩在她身邊坐下,小蘭花的小手被他修長十指包裹的暖熱,他望著小蘭花的目光,溫柔而堅定。
“小蘭花,妳應該明白,業火不只是一種能力,更代表了一種責任。懷燁年紀小,還不需承擔保衛月族子民的責任,但學會分辨何時才能使用這種能力,是他應盡的義務了。”
原本,他要做什麼向來不需同別人解釋,但唯獨小蘭花,他的月主,與眾不同,如若得不到她的支持與認同,那麼他想做任何事的決心與勇氣便會頓失根基,傾倒一地。
“妳都不知道,我在忘川邊巡查時看到寂月宮的方向竄出漫天業火,我心裡有多害怕……我怕妳又要離開我了…….”
剛剛還言詞凜厲喊著十五道天雷的堂堂月尊大人,此時眼圈竟已微紅泛淚。
小蘭花連忙安撫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大木頭,我都說過幾次了,我是真的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啦!既是蒼鹽海的月主,說出的話是否也能算我君無戲言,信我一回?”
說著又俏皮的微睨了東方青蒼一眼,
”更何況,大木頭你是不是也太小瞧我啦?我好歹也是入過弗居洞、還解救過蒼生的息山神女。區區小兒業火,難道我還招架不住?”
‘弗居洞’與’解救蒼生的神女’似是觸動到了某人的回憶陰影,過往歷歷,都是他沒能保護好她的證據,他斷不可能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想到似是有氣,東方青蒼突地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兩條長臂緊緊圈住,彷彿此生不放。
“本座不管妳曾經是什麼神女,從今往後,妳就只是我的妻子,懷燁的母親,然後才是蒼鹽海的月主。小蘭花,我沒辦法再看見妳受傷了……也無法再忍受失去妳的痛苦……縱然我金身不滅,但倘若哪天妳不在了,我也會想方設法毀了這金身,再捏碎元神,與妳同去…….妳可明白?”隱藏在威嚴儀表下的軟弱與無助,在命定之人面前無所遁形,對於有可能會失去小蘭花這件事情,他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害怕。
“知道了知道了……”小蘭花被他緊箍著,嘴跟東方青蒼的胸膛也緊緊貼著,只能艱難地點頭以及發出悶悶的聲音回答他,穩住他的一顆心慌。
東方青蒼有多害怕失去她她怎麼會不明白呢?
她也曾失去過他呀!
關於害怕失去對方,她的恐懼並不少於他。
她甚至曾自私地想過,如今太歲已滅,東方青蒼又是不滅金身,她此生必定能比他先走一步,不必再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但沒曾想,萬年之後的事,他也想過了,而且還是要想方設法與她同去……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神女愛蒼生,但她此生卻唯愛一人。
“妳放心吧,我會親自監刑,若他真受不住,我自會替他。”
回寢殿兩個時辰,東方青蒼這才把人哄進了浴池裡安然地泡著,再用法術悄悄地把小蘭花所有的衣物全塞進自己的袖兜,這才轉身離開。
他是別有用心沒錯,免得這愛操心的母親,待會又衝進大殿看著兒子行刑心疼不已。
當年他愛護幼弟便已那般,如今是自己與心愛之人的兒子,他又豈會讓懷燁受到一丁點真正的傷害?
何況他還盤算著,再用五百年的時間教會那混小子學習控制業火後,就要將這寂月宮的月尊之位禪讓予他,自己要帶著小蘭花雲遊四海去了。
想到這兒,嘴角不禁微微上揚,但人已走到大殿門口,只好再把嘴角壓了下去。
殿內,東方懷燁的背影依然跪得挺立,如同他當年犯錯又有些不太服氣那般。他整整衣袖,確定小蘭花的衣物都有密實藏好,才威嚴緩緩地入殿走上寶座。
行刑的魔將已就位,腳邊細碎的瓜子殼無聲地說明了尊上哄月主又花了多少時間。
“既然都到齊了,那就行刑吧!”本座還趕時間。
浴池裡,準備起身的小蘭花:”我的衣服咧?”
侍女們翻遍了整個寢殿,竟一件也沒找到,正躊躇著是否該趕緊去報告尊上……
“不必了!”賊人是誰,小蘭花心知肚明。
月主大人只能悶悶地坐回浴池裡,等待賊人歸來。
大殿上,東方青蒼心頭突然沒來由地冒出陣陣怒火,夾雜著無法言喻的羞赧。’看來是發現了呀……’他好不容易撇下的嘴角又不自覺地揚起。
剛受完第九鞭的東方懷燁眼角餘光瞥到的便是他的父尊看他受刑看到眼角嘴角都甜得像要滲出蜜的這一幕……父尊與母后素來心意相通,他自然知曉,只是此時此刻,拜託一下,他正在受刑耶!可以得到一點重視嗎?
東方懷燁此時覺得,背上的天雷之痛,好像已經沒有那麼痛了;倒是受刑時還硬被自己的父尊塞了滿嘴的狗糧,才真真是令他感到心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