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LI.召集

　　走出洗手間面對走廊上散落一地的筆記跟一支深色魔杖，莫葉的思考開始泛白。他左右顧盼，一面將地上的東西通通撿起。「索羅？」嘗試性地叫喚室友之名，得不到回應的現狀讓不安感節節升高。索羅不是會丟下自己先走的人，肯定發生了什麼──帶著索羅的筆記加快腳步踏進不遠處的教室，看見同學立刻開了口。「有人看見索羅嗎？」

　　「啊，莫葉還不知道對吧？」同為一年級生的其中一位女孩微微一笑，「因為你們好像同寢，焰凰本來想等等再跟你說……」

　　「說什麼？」

　　「今天是索羅的生日，她想給索羅一個驚喜。」

　　「是嗎……」雖然不知道今天是索羅的生日，然而根據同學的話來判斷，索羅可能是被焰凰叫走了。如果是這樣，剛才看見那些散落一地的筆記，或許是因為一公尺魔咒……但幾秒後，隻身進入教室的焰凰露出的困惑神情否定了這個猜測。

　　「莫葉？咦？索羅沒跟你在一起嗎？」她眨了眨眼，逕自走到自己的座位。「我還以為你們會一起來教室……」

　　同學們的反應敲響了莫葉心底的警鐘。這狀況很明顯不是可以悠哉的時候。「你也沒看見索羅嗎？」忍不住開口確認，聽見焰凰開口回答沒有的那一刻，莫葉義無反顧地轉身跑出教室門。

　　「等，你要去哪……」意識到同學似是要翹課，焰凰的神情難得出現一絲急切──然而，當她湊向門邊時，已經不見莫葉的人影。一面嘟噥著都要上課了一面回到原本的座位，焰凰只是與一同策劃了生日驚喜的同學們擺擺手表示先暫緩，對莫葉的態度與同學的反應不以為意──要是真怎樣了，事後也會知道的吧。

　　◇◇◇

　　走廊上的莫葉一面往行政大樓的方向奔去、一面開口大聲呼喚。「洛德──」顧不上面子或是禮貌，認定這是緊急情況，莫葉連現在是不是上課時間都無暇理會。「洛──德──」拖長尾音的呼喊相當有力，莫葉放膽打賭這位可以依靠冥系魔法知道許多事的學姐會聽見自己在喊她。

　　正要喊第三次前，洛德的聲音就從旁邊傳來。「小聲點啦！」她的語調哭笑不得。「這堂課要想辦法不讓人發現……」

　　「索羅不見了。」打斷學姊的抱怨，回眸與她對上視線的莫葉努力保持語調冷靜，卻藏不住臉上的憂心與不安。

　　「什……」突如其來的報告也讓少女頓了一拍。詫異之情自眸中閃爍而過，一時語塞的洛德很快在理解現狀後斂起情緒，轉而取出魔杖。「要走囉。」她抓上莫葉的手臂，迅速地唸出咒文。「此處為始、移現彼方──」

　　「啊，找到洛──」

　　同學的聲音自另一端傳來，然而，同學話還未竟、洛德已經唸畢咒文──證據便是迎接她倆、校長室門前的景色。「荷莉絲校長！」沒有詢問便擅自開門長驅直入，放開莫葉的洛德領著少年一起進入空無一人的校長室。見狀，洛德不由得凝眉。「糟糕，我忘了今天是行政彙報日……」她輕嘖一聲，再次舉起魔杖。

　　「冥界的朋友們啊，請代為傳達我的意志。」輕聲呢喃咒文，洛德闔上雙眼。「『冥音』──聽好，事出突然，緊急情況發生了。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班長們，請現在立刻來校長室。亞隆、緹娜，兩位騎士也請立即到校長室。其餘成員請在校內待命；重複一次，除了班長們與亞隆、緹娜以外，請在校內待命。」

　　宣布完後，洛德才放下魔杖，凜冽的目光投向莫葉。「劍，你有帶著吧？」比起問句更像肯定句的內容讓莫葉以頷首回應。「很好。」得到回覆，洛德也沒有拖泥帶水，明快地點頭後，才將視線轉回聽從她的指示陸續進校長室的班長們。

　　「臨時召集各位班長們是為了緊急出動。剛剛收到索羅不見了的消息──」將手伸向自己的馬尾，洛德從髮下捏取出一塊祖母綠寶石，闔上雙眼──「果然。」她很快把寶石塞回頭髮下，再次朝幾位班長們開口。「索羅的騎士之證正以非比尋常的高速移動中，已經快要超出可以感應的距離──」

　　沉下臉色的洛德環顧了一圈眾人。「我們得立即出發。如果我沒猜錯，對手應該就是任務中必須捉拿的通緝犯──如果不是的話就更糟糕，或許他們已經有誰在學校埋伏。」

　　「也就是說，我們全部一起去不太妥吧。」替洛德的話做出總結，楚彬上前一步。「我跟楓一起去。」

　　「嗯。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莫葉，身為見習生，你其實應該留在學校。但是，狀況有異，得麻煩你跟我們一起。」沒有多做說明，洛德僅是冷靜地下起指示：「黎恩、海莉，為了應對埋伏跟偷襲的情況，學校要拜託你們留守；楚彬、楚楓、艾夏琳，我們一起前往營救索羅，目標是奪回人質，盡量避免不必要的戰鬥──亞隆、緹娜，之所以不帶上露露是考慮到她的夜系魔法跟禁忌的相性……因此這次的作戰要拜託兩位一起。」

　　「我明白了。第二班的指揮權暫時交給海莉。」謹慎地點頭，艾夏琳與好友相視後彼此頷首。兩人之間有著同為班長的足夠默契。

　　亞隆與緹娜亦沒有異議，黎恩則是推了下眼鏡。「留守一事我明白了。不過……」他看向楚彬的綠眸不含任何感情，「第四跟第五班的人員，各有一位沒有回應。」深知楚彬這般縝密的心思可以理解自己未竟的話語，黎恩僅是道出結論。而同為男性班長的楚彬也沒讓人失望。

　　「這樣啊。既然是我跟楓班上、又同樣是兄妹檔的那兩位，不由我們親自前去可不行對吧？」輕鬆接過黎恩意有所指的話語，楚彬衝著他一笑。「謝謝你確認名單，黎恩……要走囉，楓。要把他們都帶回學校來。」

　　「是，楚彬哥哥。」頷首回應楚彬的指令，楚楓站得離哥哥又近了一點。

　　見眾人準備得差不多，洛德輕吁一口氣。「接下來是出發前最後兩件事。」她看向海莉，「第一，我們必須告訴校長這件事──海莉，能拜託你用傳話的方式告訴醫療長或是守林人，請他們聯繫校長嗎？我聽見守林人現在在醫療中心接受治療的消息……我想很可能是為了帶走索羅，那一行人事先對守林人下手了。」

　　「守林人也……」未曾想過學校竟能如此輕易被入侵，聞言色變的海莉很快壓下那份驚懼，頷首以對洛德的指示。「我明白了。」她做了個深呼吸後，緩緩開口──只見動唇、不聞其聲的模樣，洛德相當清楚，那正是妖精語的特徵。人類接收不了的聲音、妖精之間卻能以特別的頻率相互傳話溝通──雖然基於某些原因，已經逐漸成為少見的傳話方式，在校內這麼做卻是眼下最快也最方便的方式。

　　見其中一事正在解決途中，深知沒有時間浪費的洛德重新轉向預計前往追蹤索羅的同伴們。「再來是另一件事。」她轉向莫葉，輕輕點了點頭──「稍後我會盡全力用我的魔法追蹤索羅的去向，因為移動實在太快太遠，追蹤起來消耗一定會比平常劇烈，所以有件事我得先趁還有力氣的時候告訴莫葉。」

　　確認過莫葉專注的模樣，洛德微微一笑。「把索羅的魔杖給我，我先保管起來……另外，雖說一年級還沒上到攻擊魔法，但現在不先超前一點進度的話，弄不好會沒命的。」她一面收起莫葉轉交的魔杖，一面續下未完的話語：「戰系魔法不是我的專門，所以我也沒辦法講得很仔細……不過，它們是這麼說的──把劍當成你的魔杖，想像成是身體一部分的延伸。」

　　「說得真容易啊。」聞言不禁失笑，莫葉吁了口氣，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知道了，我會盡力。走吧。」

　　得到回應後，洛德也沒有繼續拖延。她看了看準備出擊的幾人皆已聚精會神，便舉起魔杖、輕啟緋唇──

　　◇◇◇

　　醫療中心內其中一張罩了布簾的床邊，身著斗篷的人影由坐而站、豎起的狼耳撐開斗篷帽子動了兩下，水藍色的眼眸眨呀眨的。本是送被偷襲的巫恩過來，守林人看了看在床上蜷縮著趴睡的碧狼，伸手揉了一下牠的毛皮後才重新戴上斗篷帽藏住耳朵。「姐。」輕聲呼喚還在埋首紀錄病患情況的醫療長，守林人青陽走出簾外。「我得走了。大人他們還要保護學校，傳話給校長讓我去吧。小恩恩拜託姐了。」

　　「交給我吧。」儘管受傷的對象是自己弟妹，醫療長的神情仍然平穩無波。她向青陽頷首回應了請求──雖然巫恩的速度是三姊弟中最快的，青陽亦不遑多讓──碧狼一族本身的奔跑速度可謂無人能敵，尤其是熟知校內校外許多捷徑跟小路的青陽，早已不是第一次離開學校外出找人。深信她能將事情辦好，醫療長僅是目送妹妹為了傳話給校長而離開。

　　◇◇◇

　　意識像在水中浮沉不定、頭也感覺很沉重。映入眼簾的是灰白色地面，似乎不是石頭、比較像是泥土一類的材質簡陋上色而成。在學校裡沒有見過這種地板，索羅努力眨兩下眼、試圖從混沌的意識中釐清思緒，至少要先知道現在發生什麼事……

　　手腳無法活動。最先確認到的是手被高舉過頭向上禁錮、身體呈現半蹲跪之姿，腳則是被疑似腳鐐的東西扣住。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雙腳微微分開這點不至於讓這個要跪不跪的蹲姿太過折騰人。努力仰起臉想確認現狀，映入眼簾的是更加衝擊的景色──污損半毀的建築。屋頂已經少了一角、散射狀的漬痕跟血痕充斥各個角落，開始回過神才發現此處甚至有難以言喻的腥臭，彷彿未經處理只是放置不管的腐肉。這裡毫無疑問發生過什麼，好比說，戰爭──

　　「你可醒了？」帶著訕笑的男音一聽就知道不懷好意。「這模樣還真難看啊，息系魔法師。」

　　「咦……」意識到有人在搭話，索羅左顧右盼了一會，卻找不到發話源。是魔法嗎？或者純粹是那個人藏起來了？這個聲音的主人就是讓自己跑來這裡的人嗎？他想做什麼……等等思考還在打轉，男音再次傳來。

　　「這裡啦，你是在看哪？」

　　終於聽出聲源在更高一點的位置，索羅怯怯地仰首。這個角度要看他有點吃力，可是好像已經先惹他不高興了……「對不起……」不假思索地慣性道歉讓現場的氣氛靜默了幾秒，索羅見到那名男子約莫青壯年，挑起一道眉的臉上帶著傷疤──是之前洛德宣佈由大會主辦方給的任務裡，三個通緝犯的其中一人。意識到這點不禁瑟縮了下，索羅卻不敢別開視線──另外兩人說不定也在這裡。

　　「這是怎樣？裝傻還是腦袋撞到？」充滿輕蔑的猜測毫不留情落下，男子很快轉頭朝另一邊發話。「喂，確定是這傢伙？沒抓錯人？」

　　「撞到腦袋的是你。」回應男人的是比他更不客氣的女性。那聲音相當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竟然認為我會失手，堂堂『鬼銀之玹』豈是你這種貨色可以質疑的？」越發冷峻的聲音帶著相當可怕的壓迫感，其名號卻熟悉到讓索羅忍不住抬起臉。

　　雖然現狀很可怕、不知道會被怎麼樣，但是鬼銀之玹如果跟這些通緝犯有關，是不是任務也可能會擴及到她身上……胡思亂想的腦袋還找不到方向，便看見少女冷冷地雙手環胸，像夢裡看到的那樣翹起二郎腿坐到半空中。

　　「臭小鬼，給你們一點面子，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如果不是你們實力太差，會需要求我幫忙？搞清楚自己的份量。」

　　似是不敢忤逆、也像是不想多花時間爭辯，男子僅是輕嘖一聲便重新靠近索羅──逐漸縮短的距離讓索羅內心拉起一公尺魔咒的警報，卻在男人伸手抓上前額瀏海時都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嗚……」髮根被揪扯的疼痛讓人忍不住悲鳴，思緒卻停留在「一公尺魔咒對這個人也不管用」之上──

　　「我勸你最好別再跟大人們作對。快點說出來。」壓低聲音的冷漠警告還讓人摸不著頭緒，鬼銀之玹便發出了尖銳的笑聲。

　　「這也叫拷問？你們現在都是這樣？還有什麼？現在還有什麼？」明顯帶著嘲弄與恥笑的少女毫不客氣地指謫後，帶著玩味的笑容，似是在催促通緝犯們快點進入下一段拷問。被嘲笑的青年皺眉嘖了一聲，隨即鬆開手、改抓上索羅的腦門──

　　只能勉強聽見男人咕噥著什麼，隨即是從被緊緊抓住的地方傳來穿透皮膚、似是要直達大腦的入侵感──細碎且讓人發癢的聲響在腦中直接竄升，彷彿成群蚊蠅嗡嗡作響的振翅、開始一滴滴吸食腦漿似要將其啃噬殆盡──

　　「咕嗚、啊……」克制不住的悲鳴只是讓眼前所見越發昏黑，腦袋像被什麼攪拌戳弄、欲嘔感奔騰而上，連帶控制不住舌頭，句子擅自脫口而出──「不要──」

　　像被燙到般縮回手，青年再次嘖聲。「有夠頑強……」他撫了撫冒出些許青煙、紅腫起來的手，冷漠的視線狠狠瞪著還沒平復下來、混合著乾嘔用力喘氣的俘虜。

　　「這就不行了？真讓人失望。」像是抽出下下籤，在一旁觀賞完全程的少女歛起原先還有些期待的神情由坐而站、作勢要離開。

　　「你要去哪？跟談好的不一樣吧？」另一名把風的通緝犯亦在同時開口，而少女僅是冷冷地看回去。

　　「跟通緝犯還講道理的嗎？真是愚蠢。我要去哪你們也管不著，一群沒實力的小角色。」

　　「我也可以現在就讓你永遠閉上那張嘴……」

　　「來啊。三個人一起上也可以，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而且在那之前，我還會因為過於不爽，讓那個息系魔法師『不小心』成功逃走，一切都是你們的無能造成的，哎呀好可憐啊。」譏笑著反駁輪流嗆賭她的通緝犯們，本身也是通緝犯的少女毫無懼色。

　　這話惹來三名通緝犯面面相覷，其中離索羅最近的那個開了口。「讓她走吧。魔法師的同夥要追來了，莒去消除痕跡，茹跟我來。」

　　聽著被喚了名諱的兩人分別應聲，索羅在平復呼吸之間直覺這件事情必須記下──犯人的名字或許會成為什麼線索。維持著被禁錮的姿勢，青年拽住一條鐵鍊，牽動被銬住的雙手──「哇啊！」

　　被拽倒在地的人尚在發暈，便已經被青年像扛米袋那般扛起。他要把自己帶去哪，索羅完全沒有頭緒。被銬住的四肢跟緊緊扣住的姿勢讓人甚至連掙扎都辦不到，任務內的罪犯輕而易舉扛著自己跳上斷垣殘壁。

　　未曾見過的世界在眼前展現。因在高處能輕易映入眼簾的景色，是一整片焦土與還在冒著煙的大地，這裡似是才剛經歷過一場慘無人道的戰爭──鮮血與屍塊四散各處，肉眼可見的屍首幾乎都不完整，卻能夠從殘餘的部分看出是什麼部位、甚至能想像出它們生前最後一刻的表情……

　　這些不久前可能都還活生生的生命，毫無道理的被奪取、不由分說地失去、什麼都沒有留下，僅剩悲傷充斥四周，好像還能夠聽見風在訴說哀傷與不甘、還有恐懼跟求救的聲音──

　　「啊……」湧上胸腔的某種情緒越發高漲，幾乎要淹沒自己──這就是戰爭。

　　這就是，莫葉習以為常、到處都在發生這種事的世界。

　　在通緝犯的肩上俯瞰到了，校內被好好保護著的自己未曾觸碰過的世界──

　　僅僅只是冰山一角，就殘忍的讓人忍不住想吐。

　　單單只是這一處，就嚴酷的讓人想拔腿就跑。

　　還好意思說什麼想要了解、想要成為莫葉同伴的大話──這份過於殘酷的現實無情地勾起回憶裡，莫魯族平定的節目內容──

　　自己果然對這個世界跟莫葉，什麼都不了解。

　　手腳越發冰涼、呼吸也開始困難。接下來會被帶去哪，好像不再那麼重要。

　　克制不住落下的淚水像在為逝去的生命哀悼，眼前的景象越發模糊，不敢繼續盯著那些屍首看的人忍不住閉上眼想從這份令人害怕的實感之中逃離──

　　「索羅！」

　　難以遏制的恐懼中，唯有那聲呼喚依舊清晰。

　　那是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同伴、也是同學、更是室友，總是帶領自己前進的人──

　　身邊跟著楚彬兄妹與艾夏琳、後面還有洛德跟亞隆、緹娜的他正舉著亞奧劍，正氣凜然地指向通緝犯。

　　將要獲救的希望逐漸驅散恐懼，索羅亦開始努力地掙扎起來。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