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XXI.妖精與誓約

　　快步轉為小跑，加速奔向門口的人一心只想著先開門鎖以避免害學姐發生意外，就這麼狠狠撞上室友、一屁股向後跌坐──沒收住的撞擊力道讓索羅直接躺倒地面。

　　「嗚……」緩過因為衝擊而短暫發暈的意識，想起一公尺魔咒的索羅趕緊看向不知道有沒有帶著劍的莫葉──臉的距離相當近。溫熱的吐息跟角度彷彿下一刻就會吻上來。不知道怎麼摔的少年雙手撐在兩側、跪伏在身上不到一公尺的位置，海藍雙眼中是尷尬與少見的驚愕。不僅如此，還沒更衣的關係，莫葉的打扮是裸著上半身。精壯的肌肉線條讓人不知道該把視線往哪擺……

　　伏於上方的少年能從略帶水氣的墨藍雙瞳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身下人無辜看過來的神情、羞紅雙頰與半張的粉嫩唇瓣組合而成的視覺暴力彷彿某種邀請……但順勢做點什麼，那種事，至少現在是不行的──「你沒事……」

　　「我進去囉！」相當有精神的招呼配上門把轉動的聲音，開門直接撞見這幕的洛德「啊」了一聲──然後維持握著門把的姿勢、開始後退欲把門帶上。「抱歉打擾兩位辦事了……我等你們結束之後再來。」

　　「不是你想的那樣！」大夢初醒般從索羅上方爬起身來，莫葉急忙返身箭步奔到門口扳住即將闔上的門板。「可以進來啦！」

　　「不用了！我不想當第三者！」

　　「就説不是你想的那樣！」

　　混亂的狀況之中，索羅從地上緩緩坐起身，這才發現莫葉腰間繫著劍──怪不得剛才那段短暫的交會之間，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真是太好了。暗暗佩服莫葉的警覺性跟未雨綢繆，慶幸著沒有發生意外的索羅趕緊爬上自己的床鋪，與兩人都保持好一公尺以上的距離。被抓進來的洛德難得安分的沒有堅持自己的作風，只是順手幫兩人把房門關上，然後一屁股坐到距離門口最近的書桌椅上。

　　「好啦好啦，我進來了，至少先把衣服穿好吧？」擺擺手將視線挪向索羅，洛德倒是相當禮貌的沒有直視莫葉套上上衣與斗篷。眼見氣氛再次沈澱，索羅朝學姊點頭充作招呼後才開口。

　　「那個……洛德為什麼……」

　　「來找你們是嗎？因為臨時要去開會，所以今天的練習暫停。」

　　平靜地宣布團練暫停的消息，洛德輕吐一口氣。「校長想要跟主辦方談關於這次的任務能否撤換，因為牽扯到禁忌……騎士團選拔賽的主辦方要求我們六位班長與校長要一同列席，騎士戰代表則是任意出席。雖然我認為答案很明顯，還是得跟你們說一聲。」她的視線直率毫無陰霾。「索羅不要來比較好。已經被黑魔法師盯上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就要求移動是不合理的。」

　　「昨天早上抓的那三個通緝犯，果然是假的吧？」僅憑零碎情報便推測出正確解答，莫葉的神情是為不滿。「真正的本來就沒這麼好對付。」

　　「是啊。」點頭承認莫葉的猜測，洛德看了看窗外。「而且……雖然是推測，但我認為即使談了，任務也不會換的。」她壓低了聲音。「他們的其中一個同伙被艾夏琳殺了。艾夏琳的魔法是唯一可以對抗黑魔法的光系，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了，肯定還會回來的。」言盡於此，洛德從椅上起身。

　　「目標是索羅的話，又是同寢又是同學還一樣是騎士團見習生的莫葉說不定也會被盯上，兩位都小心點比較好……我先去集合了。」背著兩人走向門口，重新摸上門把的洛德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對了。」她豎起食指，語調回到平時的輕快。

　　「下次想做點什麼的話，記得先鎖門喔！」

　　「就說不是那樣啦！」

　　哭笑不得的應過洛德，待她走出去後莫葉才重新看向索羅。「沒事吧？剛才本想抓住你的，結果絆到你的斗篷了。」聽莫葉續完方才被打斷的話語，思緒跟著回到莫葉伏在身上的那一幕。湛藍凜冽的率直視線、俊秀的長相、健康的體魄、濕熱的吐息──臉頰越發熾熱，索羅趕緊低下頭去。

　　「沒、沒事……」雖然剛才那是個意外，可是……

　　為了去學生餐廳吃早餐後前往上課而動身爬下床，索羅跟上領路的莫葉，緊盯著走在前面同色學院袍的少年背影。如果剛才真的因為那個意外而不小心交出了初吻，對象是莫葉的話……思緒至此、察覺到自己的想法走偏，索羅不禁用力搖頭甩去多餘的假設性思考，再次趨步跟上前方的人。

　　「你也察覺到了吧？」莫葉的語調已經恢復平常。他突兀的拋出問句，卻連頭都沒有回。「昨天在守林人那裡見過的狼在監視我們。」

　　「監視……」

　　「手法很粗糙，大概是故意透露位置的。」至此他總算回過頭來，「不過沒有敵意……放著不管也行吧。」看了眼那隻狼的方向，莫葉才領著室友走進學生餐廳。

　　◇◇◇

　　「你們都清楚下午的會議吧？」聚集六班的班長到PO公園，站在水池旁的洛德雙手抱胸。「有什麼變化大概就是這時候了。艾夏琳、海莉……雖然那是屬於你們的本能，但，不可以加上敬稱喔？」難得沒有笑容，洛德安靜地盯著兩人。艾夏琳與海莉則雙雙沮喪地垂下頭──不能夠對尊崇或憧憬的對象加敬稱，對她們而言可說相當煎熬。「我知道對你們來說這很困難……就當作是保護我們的見習生吧。」進逼兩人的洛德凝起好看的眉苦笑，楚彬、楚楓與黎恩也跟著點頭附和。深知其他班長們的考量，艾夏琳亦提起勉強的笑容，與海莉一起答應洛德的要求。

　　「抱歉，還有個問題。」接在洛德之後，楚彬半舉起手。「黎恩那時候有摹寫下來那幾個任務目標的樣子嗎？事後你也說了那不是真的目標，而且還在黑魔法師死亡時一起消失了對吧？」

　　「對。但來不及摹寫。」平淡地道出不怎麼讓人愉快的事實，黎恩摘下眼鏡晃了晃。「平時儲在『這裡』的魔法也沒有紀錄到──沒有留下證據。」

　　「那還真是糟糕……沒有任何證據就想要更換任務基本上只是口說無憑。」

　　「我知道。」回應苦笑著道出事實的楚彬，黎恩將視線捎向洛德。「連洛德都沒有辦法判斷真偽，對手也是挺難纏的。」他掏出拭鏡布擦了擦本來就是充作道具而非視力矯正的眼鏡，才將其戴回。「不過，不試試看也不知道結果。幾點集合？」

　　「午餐時間之後校長室集合。」

　　「了解。」「晚點見。」等招呼在班長之間流過後，洛德等人率先離席前去學生餐廳，原地只剩艾夏琳與海莉。「艾夏琳……」海莉的聲音染上些許哭腔，尚未說完，艾夏琳便牽上她的手。

　　「沒事的……大人會原諒我們的。」她蹲了下來，像是母親哄孩子，對著哭喪著臉的海莉露出溫柔的笑容，低聲開口。「作為妖精跟精靈之中最先接觸到大人的我們，為了保護大家，大人會原諒這份無禮的。」

　　「嗯。」承接艾夏琳的安慰，海莉點了點頭。「下午還要動腦呢，艾夏琳。」眼見同伴重新振作，艾夏琳也點頭回應。她們雙雙離開海莉經常在夜晚時高歌的PO公園，開始為下午做準備。

　　◇◇◇

　　早餐時間過後是生物課。一直在跟監索羅與莫葉的狼似乎是因為老師事前拜託過，出現在守林人的木屋前。因為第一堂課出現了一些意外，老師這堂課起才正式開始向眾人介紹林內的生物，第一個就是兩名一年級生在守林人家見過的綠狼。

　　「這是名為『碧狼』的非人生物，是守林人所飼養的寵物。守林人們養牠的理由除了行動敏捷與聰穎外，還因為他們的毛色在森林裡有很好的掩護……」女性教師滔滔不絕介紹起配合教學站在眾人眼前、曾被他的二姐喚作小恩恩的那隻碧狼，索羅與之對上了視線。碧狼只是搖了搖尾巴便別開臉，絲毫不介意被介紹成寵物──這隻狼與守林人其實是姐弟的事情，老師原來也不是全盤了解呢。這樣說來，有血緣關係、而且他的姐姐是人類的外觀，『碧狼』是不是其實……懷揣著老師恐怕也不清楚答案的疑問，索羅安靜地繼續聽課。

　　上完課後，碧狼依舊與早上起床時一樣繼續監視著兩人，已經習慣了對方視線的莫葉只是照平常的步調離開森林、前去下一堂課──「今天只上到中午。」他對著索羅開口。「下午去商街逛逛？有我在。」像是顧及在學校發生了許多事件，為了轉換心情，少年隨意地開口。索羅眨了眨眼──那句「有我在」在心底深處迴響，讓人不由得為之感動。從卓根老師正面拜託他保護自己之後，莫葉的視線就更令人在意了。明明不想讓他被捲進來的，卻好像總是逃不過害莫葉陷入危機的命運。但，被他這麼自然的邀請，毫不避諱危機的坦然態度，都讓心底的防線不斷融化──

　　「嗯。」意識跟上時，已經點頭回應。中午過後，兩人一同搭車去商街添購了新的筆記，索羅也是在熱鬧的商店街才發現與帶著亞奧劍的莫葉走在一起的話，就算其他人靠近一公尺內也不會發生意外。

　　同樣發現了這點，莫葉還主動帶索羅去逛了幾個他覺得對方會喜歡的店──其中一處便是書店，索羅更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還在原本的世界時最喜歡的那本書。在那本書的隔壁擺著一本更加吸引目光的書──「妖精與誓約。」唸出書名，索羅好奇地拿起來，封面上綁著書卡，卡上寫著內容介紹。「帶你了解妖精的生態……」是啊，身邊的莫葉正是妖精。還沒有好好瞭解過他的事情……還有，也可能是自己的事情。翻過介紹卡，背面的文宣寫著「只要明白誓約原理，就能隨你控制的種族！」這般聳動的字眼。嚇得將書本放下蓋住卡片，索羅用力祈禱莫葉的角度看不見這句介紹──

　　「寫了什麼？」伸手取起索羅放下的書本，無視旁邊一臉不安的室友，莫葉端詳了一會後又輕輕放回去。「你不知道吧？」他聳了肩，像是放回去的書只是本食譜。「人類是世界的主宰嘛，這在這裡很稀鬆平常的。」談論天氣般的語調連一絲憤怒都沒有，卻讓人不由得更為在意。索羅不禁垂下了視線。

　　「誓約……應該是很重要的？」

　　「嗯，超級重要。」莫葉聳肩。「雖然重要，同時也很脆弱……那是對伴侶發誓絕不會背叛這份情感的本能。一但交出了誓約，就只屬於彼此。締結誓約的妖精無法跟伴侶以外的人發誓。」他比了比那本書，「意思是，只要交出誓約，就算是被騙也沒辦法反悔。妖精就是這種生物。」

　　「被騙……」付出了真心卻是被欺騙的，這麼過分的事……

　　「嗯？你在想這個啊？」誤打誤撞的搞懂了索羅在意的點，莫葉不禁失笑。「要騙也需要點工夫的。相較之下亞薩奇爾滿安全的，至少沒有碰過『狩獵』的人。」

　　「狩獵……」

　　「對，專門狩獵非人的人類。」至於狩獵的原因，莫葉並沒有提。

　　「這樣、啊……」雖然不清楚為什麼會有狩獵，但對妖精而言，這裡似乎不是可以安心生活的世界。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次書本的封面，索羅這才挪動腳步示意想離開店。

　　自然地走在前方領路，莫葉深知索羅對這世界的生物一視同仁，甚至沒有想過加害他們──但，這種種族歧視造成的摩擦，據說也是戰火四起的原因之一──而且索羅肯定也不知道，莫魯族的誓約跟其他種族的誓約性質上又更不一樣。無論有沒有交出誓約、或者被心儀的對象拒絕成為伴侶、交換誓約，莫魯族的妖精一生也只能愛上一個對象──莫葉保留了這點沒說。

　　任由碧狼跟蹤著他們逛街，莫葉確認東西買完後才領著索羅前往搭車返校。剛進魔法學院往宿舍的方向走沒幾步，索羅便察覺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尚未開口，莫葉已經掏出魔杖用防禦魔法擋下了突刺過來的尖銳樹枝叢。樹叢後是一整片的藤蔓林，茂密地充斥整條廊道、擋住了兩人去路──「誰？在這裡用魔法攻擊是違反校規的吧？」

　　「魔法騎士團的人可以例外。」從藤蔓自動讓出的空間現身走出，身著紫袍、紫紅短髮的高䠷男性舉起右手掩嘴，打了一個呵欠。「雖然同是騎士團的，不過收到命令了，沒辦法……」他的眼神相當渙散，金色的眸毫無朝氣。「嗯……騎士團第五班？煉金術學院六年級的皇麒。」

　　聽見這個自我介紹，索羅立即憶起第五班確實有這麼一位跟亞隆差不多高的人。而且，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有個妹妹──「奉命收拾……」皇麒話還未竟，莫葉便起步加速、舉起魔杖對準還在打呵欠的男性──殷紅與痛楚在皇麒臉上留下血痕，甚至快得沒讓皇麒有把哈欠打完的餘裕。他半張著嘴摸了摸被偷襲成功的右頰，又眨了眨眼。

　　「你真的很討厭鍊金術師耶。」毫無惡意地道出這句，莫葉才迴身要繼續下一擊便變了臉色、面露扭曲──看不見的不知名衝擊將突刺成功的少年狠狠擊飛。連站都站不住，莫葉撞上了大理石牆、隨著一聲悲鳴摔落地面。

　　「莫葉！」「咕嗚……」明顯是掙扎著爬起身的莫葉呸了一聲，抹去從嘴角溢出的血痕，又隻手橫在蹲過來關切的索羅前方。「你沒事吧？」用問句阻斷索羅開口，他的視線像在找尋什麼，一邊重新站起來。「那傢伙找的是我。」

　　「我……沒事……」莫葉受傷了。先前莫葉說過的自己不受傷、他也不會受傷的安慰，本來就是不可能成真的。可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根據皇麒剛才的一連串話語，他很明顯是收到要致莫葉於死地的命令。都已經遇上了可怕的黑魔法師了，騎士團內還出現分裂──就算這樣，也不想看莫葉繼續受傷。更不想看他不明不白地被同為騎士團的人殺死。

　　再次恢復站姿的莫葉正面面對皇麒，伸手探進斗篷內緩緩地抽出唯有族長才能繼承的亞奧劍──「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吧。」舉起傳說中的兄弟劍，其銀白刃身反射著冷光。比起問句更像是在說肯定句，莫葉伏低了重心。「誰命令你們的？」

　　「是你也知道的人。」對於提問回答的毫無遲疑，皇麒亦伸手摸上那些藤蔓。「我只是奉命收拾蠻族遺種──讓叛亂份子一族正式成為歷史名詞的。」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