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天下群英傳－應許而昌】

河北魏縣。

裴矩在臨時府邸的房間中，靜靜品著茗茶。

有人輕扣了三下房門，不待回應便推門而入。

卻是宇文智及。

「裴先生喚智及前來，不知何以教之？」

平素狂妄凶狠，連大哥宇文化及都不放在眼裡的宇文智及，在裴矩面前卻是十分溫順。

這也難怪。

從在江都時，裴矩暗示宇文智及驍果營必反，到安排政變成功，北伐種種……裴矩的計無不中，早已令宇文智及折服。

然而，早在前代儒聖時，裴矩便知曉竇建德乃儒家所輔。

故一邊要宇文智及等前進東郡，進奪黎陽。一邊也要求分兵，讓裴矩自己帶著皇上與太后進駐魏縣，以防備竇建德包抄。

即便智計過人，裴矩也未料到，竇建德身邊，早已換上了佛門子弟，根本無意協助東都政權。

過多的將注意力放在竇建德身上，顧此失彼之下，從魏縣提供給宇文智及的策略，破得了李密的局，卻防不了躲在暗處的魏徵。

倒是幸好留下了這個後路，讓宇文化及不至於一子錯，全盤輸。

但不知下一步該當如何的宇文化及，只是終日與弟弟爭吵相罵，時而拳腳相向。

打完架發洩完，兩人便一起吃酒。

宇文智及也是無計可施，又不敢催促裴矩。今日裴矩派人請他，那還不屁顛顛趕來嗎？

只是聽了裴矩的話語，饒是宇文智及狂妄，也要打個冷戰。

「奉楊浩為帝，本意在入主洛陽，號令四方……如今我們身處叛軍之間，輔帝已是無用，不如自立旗號，與周遭諸賊同盟，方有一戰之力。」

裴矩，要讓宇文化及稱帝。

身為見不得光的妖門之主，裴矩並沒有什麼世家大族，達官貴人的盟友。

妖門弟子，在北方多是屠夫商賈，下級官吏。是以要了解各方勢力核心，裴矩並不比各門各派有優勢。

但下人自有一套下人的生存方式。

妖門弟子不見得能參加核心大議，卻聽得到流言蜚語。

當裴矩收到消息，發現長樂王竇建德對於青菜、糙米的採辦需求增加，肉類反而減少的時候，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竇建德在吃素齋。而其軍中上下並無服喪舉措，那事情就八九不離十了……竇建德如今，信奉的怕是佛教。

「不讓狗知道主人是誰，嘿，崔君肅這小子那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話可不是說給宇文智及聽的。

裴矩想通了這一節，又得知洛陽王世充政變，哪還不明白，佛門跟儒家的算計，此時皆已失控。

那麼，該如何利用這樣的局面呢？

裴矩致信崔君肅，略過佛門一事不提，只道能夠協助儒聖，將竇建德奪回手中。為表誠意，第一步便是獻上宇文化及手中兵馬。

在宇文智及的勸說下，宇文化及也認為人生自古誰無死，至少要留下一些什麼，故同意稱帝，隨即誅殺隋帝楊浩。

國號部分，則採用裴矩建議：「魏應許而昌，可號為許。」

魏縣東北五百里外，竇建德也很快收到了消息，便召集眾人商議。

「吾為隋之百姓數十年，隋為吾君二代至今。化及殺之，大逆無道，此吾仇矣，請與諸公討之，何如？」

最有資格發言的，非孔德紹莫屬。

這些日子下來，孔德紹對竇建德這個人也算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在戰場上，竇建德機智勇猛，深受將士信賴。每次戰勝，獲得的戰利品，竇建德也是分毫不取，盡皆賞賜下去。

竇建德自己生活非常簡樸，妻子曹氏也是夫唱婦隨，穿著打扮以素淨為主。

孔德紹打蛇隨棍上，更推薦竇建德信佛茹素，藉以換取更多佛門人士支持。因此被裴矩識破，倒是意料之外了。

竇建德為人重義，並非作偽。

前不久，長樂軍久攻不下的河間城，終於投降了。

竇建德本以為守軍是糧盡而降，還擺下食宴接待使者，更要他帶點糧草回去。

使者返回後，河間郡丞身著喪服，自縛而來，竇建德方知對方是因隋帝駕崩，亂臣當道而降。

當下雙方相擁而泣，竇建德更親自為郡丞解縛。

時諸將皆謂河間拒我良久，殺傷甚重，應當將郡丞烹之，以威嚇軍民。

竇建德聞言大怒：「此義士難得，我等正應重用，怎麼可以殺他？我們過去在山湖之間當小賊，隨意殺人，今日諸君奉我為王，是為安百姓而定天下，如欲加害忠良，那不如各位先殺了竇建德吧。」

隨後下令：「若有人要找河間郡丞報仇，一律罪及三族。」

戰後處置俘虜，竇建德更是先行招降，如有不從，各自聽去，又贈糧食清水。若有人願意回鄉招兵買馬，竇建德更以兵援之，不設監軍。

周遭郡縣，多稱長樂王有小霸王孫郎之風，紛紛來降。竇建德更進入樂壽金城宮定都。

孔德紹也不得不佩服，儒家所扶植起來的這個王者……想到佛門只是將竇建德當作棄子看待，孔德紹也不知多少午夜夢迴之際，難以成眠。

冬去之時，佛主命人獻上玄珪一枚，孔德紹隨之進言：「昔夏禹膺籙，天錫玄珪。今瑞與禹同，宜稱夏國。」

竇建德遂改稱夏王。

這日大議，孔德紹並未收到佛主神贊上師通知，照理來說，應該先說服竇建德不要輕舉妄動，再做計較。

但說出口的，卻是：「今海內無主，英雄競逐，大王以布衣而起漳浦，隋郡縣官人莫不爭歸附者，以大王仗順而動，義安天下也。宇文化及與國連姻，父子兄弟受恩隋代，身居不疑之地，而行弒逆之禍，篡隋自代，乃天下之賊也。此而不誅，安用盟主！」

倒也不是頭腦一熱，孔德紹早知宇文化及本由佛主扶植，但反出殺害軍中佛門弟子。大方向上，讓竇建德滅了宇文化及，應該是沒有錯的。

但，或許孔德紹自己也未發覺，他心中真正想要見到的，並不是佛門所規劃的樂土，而是由竇建德率領，一個講信求義的新世界。

夏王有意，孔德紹出言支持，哪還有人敢反對？

正要下令整兵出戰，卻有軍情來報，呈到竇建德手中。

竇建德眉頭一皺，罵道：「唐賊先至。」

原來探子回報，唐軍已出壺關，由李神通率領，發出檄文，表示將討宇文化及。

卻說李淵穩定西方薛舉之後，薄懲李世民，便開始與朝廷眾臣規劃東線戰略。

兵分二路。

下路，起用隋初重臣鄭譯之子，鄭元璹封沛國公，兵指南陽，以彭城為目標。同時命使者持節宣撫荊襄，正是遠交近攻之策。

上路，卻是由淮安王李神通與使者張道源並進。

本應由太原自壺關進軍河北，但李神通聽聞宇文化及稱帝，當下自行其是，改變了計劃。

李神通本是大興一方豪俠，運籌帷幄，戰場廝殺都有一定的自信。在關中起義的過程中，也認為自己做得很是不錯。

但直到加入李淵旗下，李神通才發現自己被族姪女擺了一道。

雖說李秀寧將功勞盡數讓出，李神通當下的羞赧跟氣憤，仍是難平。

就是自請攻略河北，李淵也是派使者先行。

李神通當真覺得給李淵一家小瞧了。

如今，宇文化及弒帝自立，正是李神通找回場子的大好良機。

而李神通的獨斷之行，又將為紛亂的河北，帶來什麼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