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二十一世紀的偶像

請別因害怕而躲藏。

這個世界需要被談論，人與人之間需要被談論。

人們一窩蜂地喊叫我的名字——

「我愛你！」、「你好帥！」、「好漂亮！」

不管是男生或是女生，是年老或年輕——

「你和那位女演員的緋聞是真的嗎？」、「請回答我⋯⋯」、「請看這邊！」

那讓我的世界比一般人又更吵鬧了一點。

粉絲揮汗如雨，媒體記者像在狩獵一般表情猙獰⋯⋯

「他/她有時沈默寡言，有時幽默風趣，談吐從容，散發著一股不可觸及的微妙距離，那是他/她與人之間的距離，人們為此著迷，為此拼了命地想要一探究竟。

他/她為此世代帶來了一股既全新又美好的衝擊，既有陽剛，又有陰柔，是英俊也是美麗，變幻莫測，無法用生理性別定義。

他/她曾在採訪中說道：『我強烈渴望自由，為了能同時存在著數萬個我，只能不斷誕生數萬個不同的角色，並且賦予每個角色不同名稱、不同使命，那樣對我而言，即是永恆自由的真正樣貌。』」

我既是男人，也是女人。我穿男生的衣服，也穿女生的衣服。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男人想變成女人，有些女人想變成男人。曾經許多人這麼對我說過：「那你不就更容易了嗎？你傾向哪樣就可以變成哪樣。」

也許他們永遠無法明白我的痛苦之處：我永遠都無法變成我想要的樣子。

我穿上男裝並不代表我就是男生，我穿上女裝並不代表我就是女生。

這是理所當然的。

如果全人類需要被依性別完整歸類，我必定被列在不偏不倚的最中央。

如果你問我，你偏向成為男生還是女生？我不曉得。

但也許，這就是我不斷在追求的⋯⋯那樣的自由？我不曉得。

同時，人們好奇我的性取向。

我喜歡過男人，也喜歡過女人。

不過，不管男人還是女人，我喜歡的人都未曾喜歡過我。

就因為我的性別定義非常模糊，那所謂的「中性」，也許說難聽一點就是不男不女。

我在這個世界，最大的用途是被觀看、被塑造，以及被探討。

沒有建立關係的空間。

一個沒有性器的人，仍有來自靈魂深處與人連結的精神渴望。

但世俗更追求肉體慾望。

這是我所經歷的。

我至今還未曾遇過，一位肯接納沒有性器的我的伴侶。

那讓我意識到多半人類追求無窮無盡的肉體歡愉。

說實話，這我倒不像個人類。

說到這裡，又讓我想起一個我未曾向人提過的秘密。

那是1995年尾聲，飄著雨的冬季裡，我在教堂邊聽天使的吟唱時遇見了一位女孩。

她和我，都聽得見那樣的聲音。

就那一次，我們在教堂邊見到彼此的第一次，也就是最後一次。

這是我生前作過的一個夢。

1997年末，我作為人類出生了。

我花了不少時間才真正想起。從那時，那女孩像種子般住在我的心裡。

我至今還在追尋那位女孩的身影。

即便有關於她的記憶時常被奪去。

說來⋯⋯其實我並不曉得，她是否會和我一起降臨人間，也許到頭來也可能是白費，但我不會因此放棄。

作為一個所謂的「偶像」，無法擁有太多屬於自己的時間，甚至空間。

我在去年年末被經紀公司要求使用網路社群。

我在註冊後八個月，粉絲追蹤人數達到了五千多萬。但我有個毛病——限時動態總發了五分鐘後又刪掉，貼文也一樣。一旦有人留言、點愛心，上頭顯示著有誰、有多少人看過，就是有人關注著自己的最佳證明。

這些對於偶像來說都是給媒體記者的把柄。我們貼出越多東西，他們就越好搜集造謠的證據。你可以在任何平台找到有關於對我的評論及緋聞。

因此，網路世界讓我十分沒有安全感。那些言論自由讓我感到被定義，甚至被侵犯。

在鍵盤後就能成為另一個嶄新的角色，在那時候，說真話與說假話，完全是憑良心而做。人們匿名，在網路上發表東西，談論他們平時不敢談的，有好有壞，同意的人留言說同意，反之則撻伐，但這個世界並不會因此而改變。

社群一打開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報導，與我無關的事件。也許我可以選擇我想看的，不過有些是我永遠關不掉的（你們明白），就像強塞到眼前逼迫你必定要知道今天有哪樁血腥的車禍，或是恐怖的末日預言⋯⋯那又讓我嚇得睡不著覺了。

我總是感覺自己快受不了——頭暈目眩地刪掉所有社群軟體，接著二十四小時後又一個不漏地全載回來。事實上，我並不知道怎麼做才能讓自己滿意。我無法不用手機過活，也無法不用網路了解現今人類生活的樣貌。

像是這種時候⋯⋯我又徹底像個人了。

你說，人是不是永遠讓人摸不著頭緒。

他們說我怪胎，卻被無數個攝影師拍攝，寫真集頻頻缺貨，照片被貼在男孩女孩的房間裡，飛到世界各地，穿上華服走著台步，家門前總是堆滿了愛我的人，一個因生來畸形被母親扔在公廁裡的醜嬰兒——卻被譽為二十一世紀最美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