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看著帝琰那冰冷的眼眸,只覺心底發寒。
旋即她又想到岑生落入這般無情的守護者手中,下場肯定淒涼,心中更是難過,眼淚嘩啦啦的流下,掩面痛哭了起來。
荒玥開口了,她悅耳的聲音響起,語氣平靜不帶感情,『妳為什麼哭呢?為誰而哭?』
華胥聽見問話,抬首看向被帝琰緊擁在懷中的荒玥,淚眼婆娑,又抽噎了一會兒才道,『我…我為岑生哭,我為我十萬年相思之情哭,我為我到死都不能再見岑生一面而哭,十萬年了,我再也入不了他的夢,十萬年來我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啊!尊者!尊者!我求尊者大發慈悲告訴我好不好?』
『憑什麼呢?妳憑什麼得到本尊的慈悲?說說看。』
即使華胥聲淚俱下,荒玥依舊不為所動,從她的表情以及語氣,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情緒,她就這樣控制著陣法,牢牢壓住了所有蠢蠢欲動想撲向華胥的妖魔,然後繼續與華胥的對話。
華胥有些愣住了,她看不透眼前這個女子,她不明白對方想聽她說什麼。
荒玥靜靜地注視著她,等不到華胥的回答後,她語帶嘲諷地說道,『妳瞧,妳自己都說不上來,還奢望本尊告訴妳什麼呢?妳自己都找不到令我可憐妳的理由,我憑什麼可憐妳?』
華胥的神色有些茫然,她陷入了思考。
帝琰的殺機雖然蠢蠢欲動,但荒玥此刻異常的有耐心,他也就按捺住滅敵的衝動。
而這一區中的劍陣壓制格外凶狠,包括天鐮在內的所有妖魔只能身不由己的陷入這場詭異的沉默,然後眼睜睜看著帝烏等人一區一區收割著他們同胞的性命。
片刻後,終於回神過來的華胥,眼中淚水不停滑落,她帶著哽咽的聲音緩緩泣訴,『我…我不值得可憐,尊者需要可憐的不是我,但求尊者可憐岑生!我不知道尊者是如何從岑生口中得知我的一切,但那都不重要,我是個可恨之人,可岑生完全是受我的拖累,他…他真的是個好人,我只是希望岑生能活得好好的,我只是…期盼著他能活得好好的……尊者…尊者,其實…其實岑生已經死了對不對?』
華胥的面容越發扭曲而痛苦,她像是強行壓抑住撕心裂肺哭吼出來的衝動,低喊道,『…岑生…已經死了對不對?我…我一直不願意面對,這十萬年來我一直告訴我自己,岑生還活著!岑生還活著!…或許就是這樣一直欺騙著自己,才能又心安理得苟且偷生這十萬年…岑生…公子啊,都是華胥害了你!都是華胥害了公子啊!…嗚嗚…如若時光還能倒流,公子…我一定會告訴你的…我一定會告訴你!只要修成至高的境界,自然能踏出天外,公子…岑生…嗚嗚…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妳欺騙岑生,欺騙自己的族人,連自己也欺騙。』荒玥靜靜聽完,冷淡的開口說道,『妳的一生,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可不可以告訴本尊,妳有什麼是真的?』
荒玥的言語直指要害,簡直誅心,華胥再也忍受不住,她放聲嚎啕了起來。
等了一會兒後,荒玥又冷冷說著,『若妳已經無話可說,本尊也就不想再聽了。』
在荒玥平靜淡漠的表象之下,是滿腔的憤怒。
是的,她很憤怒。
因為這天真而愚蠢至極的妖惑,她同她的琰哥哥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如今這始作俑者在她面前是哭什麼呢?
憑什麼在她面前哭哭啼啼?!
憑什麼一副萬般委屈的模樣?!
是誰欺她了?!又是誰負她了?!這十萬年來她受什麼苦了?!
相思之情…竟然敢在她琰哥哥面前說相思之情?!
還想討要慈悲,憑什麼?!憑什麼呢?!
在感受到荒玥快要失去耐心之後,華胥用已經沙啞的聲音說道,『尊者…尊者,請聽我說……岑生第一次到那渾天的天之上時,我與他…隔著界壁相對流淚,那一天,我的淚水是真心的…尊者,我這一生,所有一切俱是虛假,唯獨只有對岑生的愛是真的,尊者…不管妳相不相信,我真的後悔了…真心後悔…』
荒玥注視著華胥的目光深邃而寧靜,她明白華胥所言真實不虛。
於是她輕輕笑了,那美麗好看的笑容裡竟帶著殘酷之意,暴虐而又無情。
『既是如此,那麼本尊便告訴妳,岑生在界域破損的那一天就死了,他死後成為罪魂,先受了三千多年的侵蝕之苦,又受滿了六萬八千多年的業火燒灼,若是尋常神魂,早就熬不住這般痛苦而祈求徹底殞滅,但岑生為了想再見妳一面,硬生生忍了下來。』
說到此處,荒玥停頓了一下,看著華胥目光中流露的震驚與心痛之色,她頗為滿意的繼續輕聲說,『刑滿的岑生四處追尋真相,終於才明白自己徹底被欺騙利用、成為了渾天叛徒的這個慘痛事實,也才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背負了滔天的孽業,但洗淨罪孽的岑生依舊沒辦法進入輪迴,因為他放不下對那場夢境的困惑,放不下對於華胥的執著,直到我們找了去,令岑生明白了夢惑是什麼,也令岑生明白了…妳並不是一場虛假的夢。』
荒玥清晰的一字一句對華胥緩緩訴說,『岑生的夢醒了,岑生放下了所有的執著,唯一沒放下的是他依然想知道那夢惑究竟是否真心?他想問問那令他魂牽夢縈一輩子的華胥,到底有沒有真的愛過他?』
帝琰滿含愛憐地凝望著懷中的荒玥。
他怎會不知道他的玥兒真是氣狠了,才會對華胥說出這一連串誅心的話語?
區區死亡的懲罰算什麼呢?正因為看出來華胥真心愛著岑生,那麼知曉岑生這一切遭遇才能真正讓華胥心痛。
華胥再次痛哭不已,卻是無聲的哭泣,沒有聲嘶力竭的哭喊,可感覺更是壓抑與發自內心的難受。
『心痛嗎?痛就對了。』荒玥的語氣開始變得森寒,『哼,妳當然不值得可憐,妳根本沒經歷過真正的痛、沒吃過真正的苦,少在本尊面前哭哭啼啼裝委屈。』
『岑生或許是個真正的好人,只可惜他因為妳而犯下的罪行實在太過重大,即便他真心懺悔了他的所做所為,也甘心承受所有對他的懲罰,最後仍舊無法如願以償求得一個善終。』
『本尊在此便同妳言說他的結局,渴求入夢的岑生自此只能清醒著等待一個永遠得不到的答案,也將永不得再入輪迴,他註定枯守至神魂磨滅、徹底消亡,這便是,他為了償還因妳而造之罪孽,所要付出的代價。』荒玥字句鏗鏘,宛如鐘鼓一下一下敲擊著華胥的內心,使得她心神震盪不已。
華胥啜泣著,喃喃叫喊岑生之名,神情似是有些癲狂。
荒玥收回了視線,收回了唇邊冷酷的微笑,她昂首望向帝琰,低低說道,『琰哥哥,我已經不想再看見這些可恨憎厭之人,咱們將這仇怨徹底了結可好?』
帝琰抬起一手輕輕摩娑著荒玥的臉頰,溫柔地說道,『好,都依妳。』
『尊者!』華胥突然淒厲的哭吼出聲,『既然岑生的神魂還在,華胥能不能請求尊者轉告岑生,讓他知道我愛他!我真的愛他呀!嗚嗚…』
帝琰輕蔑的看了一眼華胥,冷冷說道,『本尊不接受。』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妳自己造下的孽,就要自己嚥下苦果。』
華胥得不到任何憐憫,終究還是將肝腸寸斷的悲痛轉變為了滿腔憤恨,她面色猙獰地開始怒罵詛咒著帝琰及荒玥的冷酷無情。
然而荒玥並不在乎,她依舊靠在帝琰懷裡,穩穩控制著困陣。
帝琰也並不在乎,他祭出了一座古樸的青銅色小鼎,心念一動,那小鼎瞬間幻化為一道虛影,向受劍陣壓制的天鐮等人覆蓋而去。
『收!』只聽帝琰輕叱一聲後,困陣中這一小區除了華胥以外的所有妖魔,都被囊括進了鼎之虛影當中。
一眾妖魔們發覺劍意的沉重壓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窒息的炙熱,不變的是他們仍然如甕中之鱉,一個一個都心知肚明,今日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天鐮很是不甘心的嘶吼起來,不斷向帝琰及荒玥追問,希望能夠死個明白。
無奈一切俱是徒勞,因為帝琰和荒玥除了與華胥對話之外,再不理會任何一個妖魔,更遑論回應他們的問題。
帝琰隨意地掃視了一眼罵罵咧咧的妖魔們,又望著華胥說道,『妳雖是禍首,卻非主謀,當年是妳的族群令妳誘騙岑生做下那些事情,所以本尊今天也不準備放過任何一個,都必會讓你們一起付出代價,不過…雖然妳並不愛妳的族群,但妳依舊會最後死去。』他的語氣中飽含殘虐殺意,『知道為何嗎?因本尊會把今時此地屠戮妳族類的手段都用一次在妳身上,若非爾等妖魔並無神魂可收,本尊勢必還會將爾等收入雷火幡中受刑…』
『但無妨的…本尊有的是辦法令爾等深刻感受火燃之苦…』帝琰幽幽說著,眼神睥睨地望向被他本命法器神魔爐所壟罩的妖魔們,輕輕吐出一句,『熔天煉地。』
一道熾亮無比的白色光芒從帝琰身上湧出,流入神魔爐後轉成較為柔和的光華。
說過要讓妖魔們感受火燃之苦後再用不同方式去死的,他會徹底做到…所以怎可能一下子就使其灰飛煙滅?
正在另一區戰場的帝幽感受到帝琰本命陽炎的可怕威勢,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其餘所有人也都分神注意了帝琰與荒玥所在戰場,紛紛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