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靈實記

各位好，我是祈靈。

這當然是我自己取的藝名，不然我就該有個鴨霸的乩童父親、天真無邪的母親，或是非常迷信的母親、毫無主見的父親。

但事實是，我父親是個事業有成的跨國公司經理。我母親倒是一般的家庭主婦。不過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故事，基本上跟他們兩位沒有關係。

我把藝名取叫祈靈，是我有意為之。我是一個體質敏感的人。也就是那種，俗稱八字輕，難聽點是命不好，專業一點是通靈師——呃，其實這些形容可能都有點超過了，因為我除了到不乾淨的地方會渾身不舒服、頭暈、想吐、或是打嗝外，有時聽到一些別人聽不見的東西（歡迎看房找我）。但——我「不算是」有陰陽眼的人，沒那麼厲害。

我不像那些「正港陰陽眼」的人那樣，走在路上都可以看到一堆兄弟姐妹。

頂多就是在離開朋友的公寓樓梯間時，回頭看見一隻長在手扶把的手，跟我揮舞道別；在走下公車的階梯時，有一塊巨大的白布掛在十字木架上，立在站牌旁，和我一起緩緩轉頭看向彼此；還有從房間窗戶看到外面陽台的洗衣機上，一團團聚集的血塊經過；或是在父親從陌生城市回家後，看見一個滿是紅布纏繞的人跟在他背後⋯⋯不不不，別緊張，我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我這種狀態算是⋯⋯陰陽瞇瞇眼？可以這麼講嗎？就像是看鬼片害怕時，會用力瞇起眼，讓視力模糊一點、又還是看得到全貌輪廓，的那種感覺。

總之這個不清不楚、模模糊糊的瞇瞇眼，也不像那些「睜眼」的人，那麼頻繁地看到什麼——大概它常一不留神就閉上睡著了吧——所以我很常懷疑，自己到底算不算看得到鬼？還是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幻想？（雖然我也會想，到底誰會無聊到去幻想，在朋友家會有憑空出現的手跟你道別？）

畢竟我還真沒遇過那種，有照片、有影片、或有實物被物理性移動的靈異狀況。

順道一提，基本上有些靈異照片或影片，我會有不適感，但不是每一部/張都會有。我想，那可能也是我某種獨特「辨識」真偽的方法。我確信那些東西會透過這些媒介殘留祂們的能量。雖然其中真偽，我看不到任何差別——也就是說，我看到影像跟照片的跟一般人看到的是一模一樣的，不會多出「什麼」。（可能瞇瞇眼真的是看不清楚）

至於各種出現在靈異故事、都市傳說裡的片段，我一次都沒遇過。所以我其實也真的很常懷疑，究竟我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不是我的幻想？自我催眠？精神錯亂？還是真實存在？

直到那天，我不是透過瞇瞇眼看見祂。

我大學就讀號稱爹娘不疼排行在醫學系下的設計學系。那時候智慧型手機的相機功能還不像現在如此高效。因此父親在我升上大一的暑假，買了一台當時最新的數位相機給我，拍照、拍作品、當文青，皆適宜。拿到新相機的我很興奮，用它的鏡頭對著任何再普通不過的東西。筆筒、大同電鍋、電扇上的灰塵絲⋯⋯不知不覺，天黑了，但我的心依然燃燒著——於是我，轉戰廁所。

因為我家的燈光偏暖黃光，唯一白光只有廁所衛浴，因此我跑去那繼、續、拍。

人造小綠盆、岔毛的牙刷、五月花衛生紙⋯⋯依然是一些再平凡不過的生活小物。我將鏡頭對向洗臉盆上的鏡面——不是很多文青的大頭照都會這麼拍嗎？臉擺得很正，然後視線低低地看向相機螢幕。

不過我也就說說而已。全世界都在做的事，我才不想跟著做——設計嘛，創意嘛，就是要在現有的框架下突破。

所以呢，我把相機短邊靠在鏡面上，讓鏡子和相機呈九十度角，這樣我就可以肉眼直視相機螢幕，還可以從鏡子的反射、看見相機螢幕的內容——實際上是一件廢事。因為明明看到的東西都一樣。

當我用兩秒突破這個盲點時，我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注意力，馬上被鏡子裡的反射吸引住。

此時鏡頭正對準窗口的相機。螢幕上，出現一個像是熱能感應掃瞄出的人形。橘黃色的能量一圈一圈地從他身體中心散開，延伸到他健壯的男人身材曲線。橘色的圈、黃色的圈，不斷在他身體裡化開、再產生新的一圈、再化開、再一圈⋯⋯

對了，那些圈圈的移動範圍涵蓋了他的臉和頭髮。實際上，我還是沒看到他的五官。

我把相機放下，轉頭看向窗戶。什麼都沒有。

我再次舉起相機，讓它和鏡面成九十度。再次從鏡面的反射見到這個人。

他是個男人，我很確定，還是個身材不錯的人。而他似乎發現我發現了他，他抓住窗緣，一隻手伸了進來——好像想向我求救？

而我此時腦中閃過的念頭是——要不幫他拍張照？以證明我這次親身經歷的真實性？

畢竟有多少人在質疑「這個造假、那個騙人」。這也是我如此難得遇上，透過具體物件而歷經的「真實經歷」。我也很想留下些甚麼，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也不是精神病患⋯⋯不然每次都口說無憑，無地自容地面對那些半信半疑的臉──而這次，就是最好的機會了。

我猶豫了好幾秒，最後還是放下相機，沒按下快門。

我聽説拍了照，反而會激怒這些人。更重要的是，我聽說這樣可能會困住他們的靈魂。

我再度轉頭看向窗口，希望我的「瞇瞇眼」此時可以清醒點——但我依然什麼都沒看見。

我關上相機鏡頭。沒有拍照。

他沒有惡意，我很確定。

只要遇上了，你便會知道對方的意圖。是友善、是好奇？可能會完全不想搭理你、也可能是頑皮想惡作劇，不過最好不要是邪惡的──相信我。

我不知道這位大哥需要什麼幫助。但我也知道他進不來，不然他就不會在窗外這麼久，最後還只能伸手示意。

幾乎每次都會是這樣的——當他們發現你看得見他們時，他們會有別的反應。

真的很抱歉啊大哥，我不是靈媒，不是薩滿，也沒有巫術神力，真的沒有能力幫你。

我離開浴室，關上燈。

啊，對了，我剛才有提過，我家在十一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