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LIX.懲罰

　　與索羅匆忙分別的三名班長最終仍是選擇前往醫療中心。雖說不是去治療，而是洛德想看看其他騎士們的狀況──尤其是過度使用夜系魔法幫他們爭取時間，以至於被莒針對的露塔露斯。雖然露露專精的並非戰鬥，但在夜晚這個環境下近乎全能的特性讓莒為了突破也耗了不少力。

　　只是，夜系魔法所強行製造的夜晚，雖然是高難度的魔法，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莒的攻擊，卻因為強行違反了自然法則，因此跟莒使用的黑魔法相性差到莒甚至可以反過來，利用她製造出的夜晚內的事物當作攻擊手段。

　　為了遏止反擊而加量輸出、再被對手利用而自損八百──這般惡性循環一直持續到現場僅剩三名班長為止。身為光系應用魔法師的艾夏琳則是為了保護一年級的學生轉移上課地點，早早被洛德調派走。等到眾人撤退的差不多後，過沒多久便是不知道怎麼發現異狀而現身的索羅前來支援。明明已經為了莫葉不在身邊一事需要好好休息，卻還是掛心他們而主動迎向危險──雖然知道這麼做很不近人情，洛德依然認為現階段他們能依靠的最終王牌僅有索羅而已。

　　然而只有這樣是不行的。他們勢必得盡快找出最後一個不知道躲藏在哪裡的通緝犯，將三人一起帶去覆命。抵達醫療中心拜託醫療長檢查莒時，盯著露塔露斯熟睡的臉龐，洛德聽說她隔日會醒後便放心許多──而能聽見靈魂說話的她自然也聽見了醫療長的辦公室內，那一名正在作客的通緝犯的靈魂之聲──裡面除了他以外還有校長。邊思索該怎麼進行下一步，洛德敲了兩下門後便進入室內。

　　安份地坐在床上任由校長用影子束縛住手腳，臉上有傷疤的靖只是垂首盯著地面，神情是為滿面扭曲。

　　「荷莉絲校長，另一名通緝犯已經抓到了。」不帶感情地看了靖一眼，洛德將話續完：「名為莒，還有一位叫茹……這兩個人都不知道茹在哪裡，應該是刻意安排的吧。雖然還不清楚她的目的，但他們之間沒有交換過這方面的情報。」

　　「這樣嗎……辛苦你了，洛德。」頷首表示理解，校長並沒有因此氣餒。她還想再問些什麼，洛德便對著靖再次開口。

　　「對，我聽得見喔──就像你說的那樣，冥系魔法師就是這點很懾人。」毫無起伏地對著斜睨她的靖道出這段，洛德才輕輕一笑。「雖說沒辦法知道剩下那位通緝犯的事，還是有其他可以挖掘的情報──可以把他跟莒『全部』交給我嗎？荷莉絲校長。」

　　「『全部』是……」

　　「要傾聽靈魂的話語，沒有人比我更適合了對吧？」保持一貫清爽的笑容，洛德拍了拍自己。「任務只說了捉拿逮捕，但是沒有說是怎樣的形式……」逐漸壓低聲音，少女再次開口。「意思是，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就算只交屍體回去覆命也沒關係對吧？」

　　「洛德……」似是被觸動了什麼，荷莉絲校長趨前一步，輕輕按上她的手腕。「我不能讓學生冒險，帶他們去覆命這件事讓我來處理。」認真地盯著洛德，淺橘色的雙瞳毫無陰霾。「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同意讓你管理靈魂，不過──」

　　「荷莉絲校長。」緩和下神情的洛德將手覆上她的手背，隨後露出苦澀的笑容。「謝謝您擔心我，不過，靖在您趕到以前已經先偷用過醫療長放在休息室這裡專門給妖精使用的藥品──沒有人注意到，藥效已經……」

　　話還未竟，臉上帶著傷疤的男性輕輕一哼，隨即軟下身驅倒往地面──過於安靜地結束了生命。意料外的自盡令校長不禁一愣，她解除魔法，匆匆湊上前去檢查──洛德亦在同時舉起魔杖。「回歸冥界的新伙啊，在廣闊無際的世界中成為我的同伴。」一揮魔杖，她便精準地捕捉住靈魂脫離軀體的靖。「朋友團。」在這聲呼喚之中結束施法，洛德把原先還在逐漸上升的靖的靈魂扣到了身邊。

　　即使看不見靖的靈魂，校長也猜得出洛德剛才做了什麼。靖確實在洛德使用魔法前便已經沒有了呼吸。冷靜地起身，校長與洛德對看一眼後，是洛德先走出了這間休息室，找來沃芙醫療長──沒有想到靖會如此激進，醫療長也蹙起眉心。「就算沒有禁忌的侵蝕，還是向著『那邊』嗎……那麼，還在睡夢中的那位……」

　　「會受到『懲罰』吧。」和氣色恢復不少的楚彬兄妹一起回到休息室，洛德安穩地接話。「是靖告訴我的──他們沒有完成任務的話，本來就是被通緝的身份，只有死亡一途。我也可以帶著那一位嗎？」

　　「這樣好嗎？」邊帶上門邊悠悠開口，牽著妹妹的楚彬視線落在屍體之上。「就算不是你動手殺的，持有靈魂不交出去這件事，『那邊』只要在核實身分時召喚他們的靈魂，就會被視作是與『那邊』正式為敵喔？」

　　楚彬的提醒促使洛德聳肩。「話雖如此，打從一開始下達這個任務起，我們就沒有選擇了。如果不是為了針對學校跟騎士團的見習生，根本不會派通緝犯這種等級的罪犯……更別說還有『那個名單』，對吧，荷莉絲校長？」

　　被點名的人安靜地點頭──早在洛德入學之時她便已經見識過這位少女的特殊之處。只要是靈魂便無法對冥系魔法師說謊或矇騙，以往曾經發生過什麼，洛德早已能從她的靈魂中窺見。即使如此，真相被血淋淋地指出一點還是很讓人難受。

　　狙殺名單內，在場的人除了醫療長以外都在上面。

　　明白這已經是不可抗力，校長亦沒有阻止洛德。「還有一位對吧。」她的神情已是與開學典禮致詞時相同的莊嚴。「下一次的行政彙報日，我會想辦法爭取時間。」保護學生是師長們的責任，只要能夠從通緝犯的靈魂上得到於她們有利的情報，選拔賽那邊的斡旋自然是由自己出面。雖說會不會這麼順利也是未知數，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大會的主辦、派遣通緝犯的幕後黑手，都散發著再明確不過的針對之意──與不講理的對手只能採用偏門左道，否則幾乎等於是坐以待斃。不置可否地聳肩，楚彬也同樣閉上了嘴。一行人在醫療長使用魔法好保存屍體後回到醫療中心內，校長則是回到了校長室。最後，洛德看準睡夢中的莒不明原因地抽動兩下、靈魂隨之出竅的那一刻，施術將這位丑角似的敵人也納為己用。

　　◇◇◇

　　走出森林後，巫恩便沒有繼續跟著索羅，只是頷首示意自己要先回去幫忙守林人的工作而暫時分開。為了前往下一堂課，必須回去魔法學院。行走中途，索羅看見自己也曾搭過的專車緩緩駛進車亭。靠邊避免產生任何交通意外，索羅沒有搶道，僅是安靜地等候──上頭的乘客比想像中還少，其中下來的兩名乘客吸引住了目光──是皇氏兄妹。

　　雖然是上課時間，為什麼他們是從外頭回來？如果他們剛才為止都不在校內，意思是，森林裡出現通緝犯一事，兄妹倆並沒有履行騎士團的工作……難道是因為他們聽從的命令是要滅掉整個莫魯族，必須殺掉莫葉，所以趁著這個騷動溜出去找人……對兩名鍊金術師的行動感到不安，身體比思考快一步採取了行動。

　　索羅握緊魔杖站在原地等兩人經過。

　　「哥。」意識到有誰站在那似是在賭人，一面提醒哥哥的皇麟站到兄長前方，不帶感情的視線冷冷看向索羅。「怎麼處理？」

　　「呼啊──不，今天不行……」配合呵欠揉著惺忪睡眼的青年輕輕搖頭，「好不容易才回來呢。」

　　短短的兩句話透露了什麼，索羅不由得眨了眨眼。自己的確什麼都沒想就因為考慮到莫葉的事情停下來了，對面的兩人卻不像是剛結束戰鬥的樣子。是因為沒找到莫葉嗎？那麼自己有機會可以跟他們對話嗎？而且，皇麟的舉動，彷彿……

　　「莫葉呢？」沉下聲音的皇麟觀察了下周遭，這讓索羅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

　　「那個……莫葉……不在。」搖了搖頭暴露出現在的窘境，索羅再次做了一個深呼吸。警戒的態度、沒有敵意的氛圍，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皇麟的那個態勢，說不定是因為……「皇麒……受傷了嗎？」

　　「咦？」比妹妹更早一步露出困惑，停下呵欠的皇麒搔了搔短髮。「這你都能看出來啊？」

　　成真的猜測亦令索羅感到意外。兄妹的強悍自己是見識過的。不管是第一次找上莫葉的時候、還是創校祭典為了殺他而來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屈居下風過。能夠傷害他們的人，在騎士團內恐怕不存在吧？那麼……「為什麼……」連問句都還沒講完，皇麟便以輕哼打斷索羅的句子。

　　「是懲罰。」她的解釋相當精簡。「因為沒有完成命令。」

　　輕易便能想像出兄妹受罰的背後理由是因為莫葉還活著，索羅不禁抿唇。醫療長跟莫葉都說過，兄妹聽從命令的那一方，是所謂的『管理者』──他們不是可以說服的對象，也不是可以談理的一方。如果說，管理者就是這個世界的規矩──那麼為什麼，由他們管理的世界是如此殘酷而悲傷呢。而且，兄妹受罰的話，意思是──「皇麟、也……」

　　像是知道索羅要問什麼，金眸少見地流露出動搖後，別開視線。「被哥哥接下來了。」她小聲地透露，換來索羅倒吸一口氣，對此反而相當坦然的皇麒又打了一個呵欠。

　　「畢竟那不是能在女孩子身上留下的傷痕嘛。」理所當然地擺擺手，皇麒吃痛地皺起臉。

　　「啊……」沒有漏掉那副不似造假的神情，索羅再次抿唇。他們是想要取莫葉性命的人。可是，本性應該不壞──至少，哥哥努力保護妹妹的模樣與印象中的殘酷不同，表示他們應該是可以談的？而且，再怎麼說，他們都是同屬騎士團的人……「那個，要不要，去醫療中心……」

　　「我們已經麻煩醫療長太多啦──」輕嘆一口氣，皇麒的回應拖長尾音，混合著應該是因為痛楚而減弱的力道。「再說，我們也不是可以接受你的關心的立場啊。」搔了搔頭髮，皇麒吁了口氣。「他超討厭鍊金術師的吧？」

　　雖然前文不接後語，索羅仍能從他的話中之意讀出皇麒意指他跟莫葉是敵對的兩方，立場上站在莫葉這邊的自己關心他，或許有所不妥……雖然不是很明白，但在原世界這裡，關心受傷的他人是需要分敵我的嗎？似是警告又像忠告的內容讓索羅不禁聯想到，他跟同樣是兄妹檔的楚彬一樣，背後應該是有什麼苦衷……如果，解決那個就能夠保護莫葉的話──「那個，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

　　「沒用的。」冷漠的女音截斷未完問句，皇麟的視線落在兄長的衣袍上。「你真的什麼都不懂呢。」她伸手按上皇麒的衣角，神情看上去混了一絲難受。「我們本來就別無選擇──事到如今更是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皇麟的說法無疑透露出自己的聯想是正確的。他們有著難言之隱，而且並非他們所能掌握……就像自己身上的一公尺魔咒一樣。雖說自己確實衝動了些，但，每個人各自有難處，困難的時候也應該互相幫助，只是，她很顯然已經放棄求救。被拒絕堵住話語的人只得抿唇目送跟兄長一起快步離去的皇麟，垂下頭的索羅沒有注意到皇麒回眸瞅了自己一眼。

　　飽含失落與束手無策，和皇家兄妹之間沒有和談餘地的態度讓索羅只得悻悻然繼續邁向前往下一堂課的路上。好不容易整日的課程結束、並在下課時聽洛德說騎士團因早上出任務，需要召集相關的人員開會，因此再次暫停團練時，自知沒有收到通知代表不需前往會議的索羅才前往學生餐廳解決晚飯、又獨自一人回宿舍。

　　明明已經習慣一個人的生活了。

　　明明一直以來都是這麼過來的。

　　明明進入亞薩奇爾魔法學園前都是這樣的。

　　從未想過莫葉不在身邊這件事情，竟會讓人這麼失落──吃飯沒有味道、走起路來體感比想像中還遠。可是，最痛苦的人肯定不是自己。

　　被最強的通緝犯帶走，肯定會不安吧？他有好好吃飯、安穩地睡上一覺嗎？僅止是發現喜歡上莫葉便開始想見他──但是好可怕。這比知道自己被黑魔法師針對還要讓人害怕。比印象裡還要大的房間、空著的床鋪都像在告訴自己，他還沒有原諒索羅・普依路・奧塔。

　　「莫葉……」雖然讓母親很擔心、也什麼交涉都沒有談成，可是，跟母親做過保證要和你說的那句『對不起』，一定會好好講的。所以……「我會……等你回來的。」

　　對著隔壁的空床輕輕道出這番決意，結束睡前漱洗、關上大燈後，索羅爬上自己的床鋪鑽進被窩，在孤獨寂寥的冷清氛圍之中，緩緩地闔上雙眼。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