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的秘密日記

莎士比亞說：「無知是上帝的詛咒，知識是飛上天堂的雙翼」。

四年前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冰冷的雨水從烏雲密佈的天空不停落下，巴黎市區像沾染了一層灰似地死氣沉沉。我沿著潮濕的街道，心情複雜地混在一片傘海中，一邊看著雨水順暢地流入路面的排水孔，一邊緩緩踏著步子，慢慢地往遠方那棟銀白色大樓前進，偶爾，伸手檢查一下口袋，確定邀請函還在。

就是那封邀請我參加「世界快速記憶大賽」的邀請函，讓我陷身在濕冷的巴黎街頭。

在那之前，約莫一星期前的某個傍晚，我留在辦公室應付完金氏公司一個難纏的客戶，便從秘書手上接過指明我親收的黃色信袋。信袋上的寄件地址位於倫敦，我拆開信袋，發現裡頭有張材質高級的信箋，信箋上慎重地印著幾排燙金字，大概內容如下：

看完信之後，我楞了一下，因為寄件者是一個從未聽聞的縮寫字母，而所謂的「世界快速記憶大賽」，感覺像是整人遊戲裡的一部份，或者某人針對我所開的拙劣玩笑，這些，不禁讓加班疲累的我感到有些惱怒。

「是誰？是誰開這個玩笑？為什麼他竟會知道我的名字，還對我的記憶能力如此了解？」

突然間，我的情緒從不悅轉成困惑。這個「E.O.」說的沒錯，我確實自幼便發現自己擁有過人的記憶力，這個天賦不但讓我課業成績優異，還讓我贏得好幾次速讀與記憶競賽的冠軍，可說是名利雙收。此外，為了將這種能力提升到峰頂，我四處尋找專家研究，終於開發出一種以右腦圖像記憶為基礎的速記法，經過多年的苦練，我已達到一分鐘閱讀並牢記六萬字的水準。奇怪的是，這些數據從未對外公開，怎會有人找上門來？

「五百萬英鎊…」我看著信裡寫著的獎金金額，半信半疑地，依據信後附的聯絡資料撥了通電話過去，想一探究竟。

「您好。」電話那頭響起甜美的女性說話聲：「何事為您效勞？」

「是…E.O.嗎？」

「是。」

我把收到邀請函的事同這位女士說了。

「是的，爵士，本機構確實將您列為競賽選手之一，請您準時出席參賽。」

沒想到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很訝異。

「還有什麼問題，請說。」

「可不可以告訴我…」掛斷電話前我說：「可不可以告訴我貴單位的全名？」

「EARTH-OBSERVER」

「地球觀察者」，電話號碼隸屬英國，指定比賽地點卻在法國巴黎，古怪。

「這棟大樓…會是他們的總部嗎？」抵達邀請函指定的地點，我抬頭望著眼前被烏雲籠罩的銀白色玻璃帷幕大樓，內心浮現某種異樣的感受。老實說，自從接到邀請函之後，我經常莫名其妙感到渾身不自在，好像一舉一動被人暗中監視著，譬如方才在大街上走著，我也依稀感覺到來自背後的窺伺視線，彷彿有個傢伙偷偷摸摸地一路跟蹤著我，讓我有些不安。

「來都來了，何必疑神疑鬼？」想到自己特地向老董告假飛來巴黎赴約，我強打起精神。這時我已經走進銀白色大樓，站在上升的電梯裡頭了。

電梯停在十八樓。我走出電梯，甚至還未自我介紹，立刻有位穿著黑西裝的魁梧男人上前迎接，把我帶到一扇鐵灰色的金屬門前。

「爵士，參賽者都到齊了，您請進。」男人以標準的英語說。

於是我走進房間。我發現有兩個人各自坐在類似牙醫診療椅的座位上，旁邊一個空位，想必是屬於我。

「什麼？總共只有三個人參賽？」我心裡驚呼。

「爵士，請勿懷疑。」說話聲從我左方傳來，我轉頭，看見一張美麗的臉孔，那枚鮮紅的唇蠕動著：「包括您在內，在場的三位參賽者都是世界頂尖的記憶高手，此刻將要一較高下。」

的確是個美女，我幾乎看傻了眼，在她的指示下，我乖乖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首先，容我代表E.O.向各位表達歡迎之意。」穿著銀白色貼身服裝、身材傲人的美女向我們比了一個奇怪的手勢。「接下來，請各位自我介紹。」

「塔吉耶，來自印度。」那位蓄了八字鬍的黝黑青年先開口：「最快記憶每分鐘五萬字。」他露出驕傲的表情。

「我是史峰，來自中國，最快記憶速度一分鐘五萬六千字。」坐在中間位置的黃種少年接著說，立刻讓印度先生臉上無光。

輪到我了。我想，既然都是高手，基於英國紳士的風度，在他們之間取個均數是比較好的做法，於是我清清喉嚨說：「畢佛休斯，英國人，最快記憶速度一分鐘五萬三千字。」

美女突然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現在，比賽正式開始。」她似乎是衝著我說：「考量巨額的獎金與E.O.舉辦本次競賽的誠意，希望各位發揮真正的實力。」

接著，在我們每位參賽者的前方，突然降下一個結構精密、類似電腦螢幕的東西，各鐵椅間也升起一堵金屬牆，將每位參賽者隔開。

「各位，接下來的三項測驗，是本次競賽的勝負關鍵，請觀看螢幕作答，最後積分最高者獲勝，將獨得五百萬英鎊！」

聽完說明，我的神經緊繃，全身的血液也開始沸騰起來。「來吧！」我在心底呼喊著，準備接受挑戰。

第一項測驗，是文字記憶。螢幕以極快的速度播放全頁文字，以五十頁為一組，接著由電腦隨機抽問句子出現的位置，答對得十分，答錯倒扣十分。

第二項測驗，是圖像記憶。螢幕以極快的速度播放全彩影像，以五十頁為一組，接著由電腦隨機抽問圖像出現的位置，答對得十分，答錯倒扣十分。

兩項測驗結束之後，我積分排名第一，內心對奪冠非常篤定，我興奮極了。然而，就在第三項測驗─文字圖像混合記憶─即將開始的時候，怪事發生。

「危險…放棄比賽…」

不知何故，我的腦海中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要我放棄比賽。這聲音清楚地告訴我，假如我最後獲勝，將會遭遇可怕的後果。

「是誰？！」我恐懼地四處張望。

「第三項測驗開始！」

「危險…放棄比賽…危險…放棄比賽…」

「到底是誰…可惡…」

我看不到說話的人。就這樣，在腦筋一片混亂當中，我輸了第三項測驗，積分排名則由第一落至最後，我失去「記憶第一人」的頭銜，還有五百萬英鎊。

「恭喜來自中國的史峰！」勝出的黃種少年興奮地揮舞雙手。

我悻悻然離開大樓。

「畢佛休斯爵士，請留步。」

突然，有個聲音叫住我，我回頭一看，是個長相怪異的男子。

「你是誰？」我問。

「救了你一命的人。」他從街角走來，凹陷的眼睛閃動著異樣的光芒。

「什麼？」

「剛才的聲音…」他指著自己的太陽穴。

我大概懂了。

※　※　※

這就是我逃過殺身之禍的過程。那位可憐的中國少年，或許他真的贏得記憶大賽冠軍，也或許他真的得到了那五百萬英鎊，可是，他從此在世上消失，沒人再見過他。

以超乎想像的方式救我的人，湯米，精神感應力第一的世界紀錄保持者，他也曾經接受過「E.O.」的邀約，參與所謂的「世界精神感應力大賽」，所幸，他的感知實力遠超出「E.O.」的想像，因而逃過死亡陷阱。

這就是「E.O.」保持領先人類的秘訣：監視人類能力的極限，研究、學習、模仿，再將之摧毀。「他們仰賴人類的無知，遂行陰謀。」湯米說。

現在你應該明白，在酒館目睹友人爭論鳥的飛行速度及其體積而想編纂世界紀錄大全的典故只是個幌子，我們真正的目的，是要創造一種系統，讓全體人類知曉並齊力保護自己的極限，雖然，至今我們仍不清楚「E.O.」的真實面目。所以，親愛的朋友，在這「金氏世界紀錄全書」付梓的前夕，我，畢佛休斯，懷抱無比激動的心情寫下這篇日記，期盼那偉大卻不夠仁慈的上帝能夠了解人類物種迎接這場冷酷競賽的決心及勇氣，也希望人類能夠感知黑暗勢力的存在，不管你是誰，當你讀著這篇日記的時候，我或許已遭遇不測，請你務必將GWR的精神傳承下去，否則，人類的浩劫就要來臨！

希望那一日永不來到。

畢佛‧休斯
1955年 春

〈本文原載於自由副刊，2004/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