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黑暗的地方就會有光。」
那是一棟敞開著門的灰色建築,溫暖和煦的陽光撒向大地,微微透著光的建築卻仍舊顯得冰冷。雖說並非假日,往來其中的人卻沒有因此減少,有些眼神略帶疲憊,有些則時常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映入眼簾,讓剛下高鐵的女孩不禁感到悵然,人群隨著隊伍向前移動,女孩的手只得抓緊印有「傳票」字樣的信,大口呼氣嗅聞著方才咖啡入口時的氤氳香氣,來提醒焦慮的自己,今天是以「告訴人」的身分出庭。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在該眷戀被褥的夜晚輾轉反側,逐漸成形的夢都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漩渦,將女孩曾經最美好、純真的過往吞噬,留下最為不堪的渣滓,女孩細心咀嚼,努力和著「新生活」吞下,即使惡臭、腐朽。
女孩從來不喊苦,或許從被侵入那時就忘記了,A說不愛女孩哭喊的聲音,聽起來像極了壞掉的收音機,女孩只得偽裝自己,因為看起來完好、潔淨的身軀才能與他般配,才不至於像一朵枯萎的玫瑰花,才值得「合意的」交合,看起來才會像一對戀人。像一對戀人。
直到情感消逝,兩人的關係如流星般殞落,新戀情沿著時間的河拍打上岸,女孩才想起那次的交合是「強迫」,是「情況所逼」,是「身不由己」。
那時與B的感情正熾熱著,明媚到女孩捨不得睜開眼,B的堅毅、B的寬容為女孩築起安全的網,他總是能帶給女孩溫暖,像極了冬日裡和煦的陽光,使女孩感到富足、幸福。對她來說這一切如夢似幻得太不真實了。在這份溫情中,女孩只看得見自己的膽怯和渺小,她是這麼的憐惜B,因此不認為這份溫情該屬於自己,推開B的那天,是盛夏。女孩含淚與B道別,行李箱輾過路面,女孩孤單的身影被寂寞拉得好長,濺起的砂石輕輕彈過與B相同款式的布鞋,想起上次一同在谷關看星星,漫步在星空下,允諾過「永遠」之類的話語,女孩猛地回頭才發現,這是B第一次沒有目送她的離開,卻也是她最後一次如此親暱的觸碰著B。
女孩徹底的絕望了,無論是面對明天還是自我,當毀壞的慾望隨著痛楚噴發時,看似鼓勵的話語就會顯得太過甜膩。
流轉在女孩床畔的男人不計其數,在女孩的心底,床是隔開情慾的海岸,她像隻擱淺的魚逆流而上,或精壯,或臃腫,不重要了,甚至記不起男人的名字,說不清與男人認識的點滴,無妨,只要關上燈、蒙住眼睛,她會安穩的接住他們的情慾,隨著肉體交合,腦內啡產生的快感像是麻醉,女孩似乎還能擁有一絲向光的力量,即使她不甘此刻被貶為容器。因為那曾經是最令她驕傲自信的女體。被B撫摸過的每一吋,是在夜裡崩潰失聲時唯一支撐著她的慰藉,她有時會在網上鍵入關鍵字,諸如「倖存者」、「性侵害 官司」等字眼,急迫找尋一絲曙光的她,面臨現實的摧殘,不禁潸然淚下, 當好好活著成了奢求,追求理想變成生命中最艱澀的課題。
女孩決定訴諸司法,不再逃避,那時秋高氣爽,失序於情愛間的她甫停下腳步。從沒有想過重生後的每一步都像利刃,在心臟留下深淺不一的疤痕,她孤獨的背影穿梭在「法扶會」、醫院、學校,偶爾一次北上與朋友的聚會成了救贖,平常她與寵物鼠一起瑟縮在五坪大的套房,一起編織對未來或真實、或美好的想法,生活對她來說就是不斷地受傷然後失去。她也曾偷偷在心中演練所謂「冷靜的反應」,卻依舊在收到傳票的那刻潰堤。
她的生活太貧乏了,不像被告那麼多采多姿,所以沒有這麼豐富的詞彙量,不足以應付每一場在地檢署舉行的辯論大會,每一次檢察官的問話總是能精準的攻破她的心房,一再陳述傷痛的她不被允許在攤開記憶的時候悲傷,她學會消化情緒,只在寂寥的夜晚或是擁擠的高鐵裡從口袋取出曬一曬,然後放聲大哭,畢竟這個世界都在追求「正向思考」,或許從來沒有人想過,在擁有幸福的另一端,也有些人承載著苦痛生活。
女孩追尋「正義」的軌跡只繞行台灣三圈,費時一年的旅程在到達地方法院的旅途上擱淺,她拾起厚厚一疊的「不起訴書」,將記憶用時間好好的封存、醃漬,她知道也許好不起來了,也許只能背對著光,但是她還記得,在那個下完滂沱大雨的午後,B在當時同居的小套房,緊緊擁著如此不堪的她,說著:「我會陪妳面對,不要怕。」曾經這麼深刻的,被人刻劃在心上。
女孩還願意相信,撥雲見日的那天,苦痛會蒸發,那時候的她,能夠自在的沐浴在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