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剛讓祈月吃過藥,我將空碗放到桌上。
「問過司樂大人了?」她問。
「嗯。」那個故事讓我心情一直好不起來。
「練塵大人有召喚妳嗎?」她又問。
「沒有。」神殿在夜晚時寂靜非常,而自從祈月生病之後,夜間的叫喚就停止了。
「想問什麼?」祈月看著我,琥珀一樣的光芒在那雙眸子裡盪漾。
「司樂大人……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她的故事很詳盡,詳細到讓我不禁猜測,當年,或許她就跟在始祖身邊,親眼目睹過這一切事件吧?
「沒有人知道司月大人為什麼能夠活那麼久,一千兩百多歲,早在我國立國之前,她就已經出生了。但她的博學多聞是不爭的事實,別說任何人,就連雷琳女王也十分敬重她。妳不知道,就連新任女王,在召見全國人民的登基大典之前,都得先到司樂省向司樂大人請安,得過她的允許才能繼承皇位。」
「那,為什麼司樂大人看起來年紀那麼小?」
「我曾聽說,司樂大人外貌與實際年齡成反比,隨著歲月增長,她會愈來愈年輕。」
「是嗎?」這是件奇怪的事情,但在這個時空,的確發生什麼都不稀奇。
「今兒個又是滿月呢。」祈月看著由窗外灑進來的月光。「憑箏,替我把月歌放到窗邊的架子上,看我病厭厭的,悶了這些日子,她該想唱唱歌了。」
「好。」捧著月歌,我將她安放在祈月指示的位置上。
純白的月華讓白弦亮得近乎透明,彷彿深深呼了一口氣,看不見的十指拂過,一首不知名的曲目傾洩而出,在安靜的夜裡像是低語一樣唱著。位於北方的這個國家幾乎全年都是冰天雪地,但這琴聲卻瞬間柔和了這個冰冷的季節。
「今天,他又來了。」沉默了很久,祈月才開口,或許是月歌的歌聲鬆懈了她慣常的緊繃,這把聲調帶著很多感情。
「送補品過來給妳嗎?」
「沒有,他只是遠遠站著,像呆子一樣望著屋裡瞧。這人真傻,連我醒了看著他他都沒發現。」她眨了幾下眼,美麗的臉龐開始出現睡意。「我有什麼好呢?琴彈的不怎麼樣,也不懂體貼,不會撒嬌說好聽話,老是板著臉又不懂跟人打交道。如果沒有月歌,我怕早就被那些嫉妒的女人撕碎了。哎,我有什麼好,值得他費這些心呢?」
我現在才注意到,祈月用來束髮的綢緞,有月光般的純白,襯著那張臉蛋,素淨而淡雅。
「愛是不管好不好的。」我想起自己心裡深深刻著的那個男人,那麼多年全心全意的信任和體諒,到頭來並沒有換得他愛情上的絕對。「有一個這麼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很好,我就沒這麼幸運,我很羨幕妳,這會是段很美好的愛情,錯過妳會後悔的。」
「有時候我會覺得,這張臉蛋這副身子不該是自己的。年近五十歳的我,不該這麼沒有瑕疵,年輕又漂亮。」她閉上眼睛,聲音漸漸低了。「有時我會猜想,或者練塵大人造了這副身子是為了她自己,或者她厭倦了與扶憶公主分享,或者她也想擁有一副完整的身軀。」
驚訝地頭一抬,祈月卻已經熟睡了。
她的話在無意中提醒了我,之前遲遲沒有想通的一件事。
我替她關好門,走回自己的房間。我的悅華琴還在原來的位置上,夜深了,房裡的溫度依然很低,是我漸漸習慣的冷意。
遙遠的,月歌的琴聲傳到了這裡,閉上眼睛,我幾乎可以聽見那陌生的旋律,在人類熟睡的夜裡引起陣陣無聲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