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霍地區將受異象影響者稱為「詩人」,後來也泛指精神或行為異常的人。
我來到西岩區的一處社區前。
這裡有位詩人叫作李吉姆,25歲,是位街頭畫家,靠著打零工和幫觀光客畫像維生。因為聯絡不到他,我找到他姊姊,才得知他在兩個禮拜前在屋內過世。
今天和李吉姆的姊姊就是約在他過世的那間大樓租屋。
社區入口的漆黑金屬柵門約三公尺高,上頭有精美的花蔓雕飾。
我到警衛室進行訪客登記,旁邊擺著一些簡單的兒童遊樂設施,幾名小孩正在玩塑膠製的溜滑梯和翹翹板,開心的尖叫和追來追去。
A棟大樓離大門最近。我在電梯裡整理汗濕的前髮。上樓後,我順著房門號碼走,走廊盡頭有一扇打開的門。
我敲了敲金屬製的外門。房內的女子和小女孩一同轉向我,兩人長得很相像。
「你好,我姓藍,中午電話連絡過的。請問是李吉英小姐嗎?」
屋內不大,但牆壁的櫃子都擠得滿滿的。
到處是素描簿和紙張,牆上也貼滿大大小小的畫作。桌上、椅子上,可擺放東西的地方都疊著三到六十公分高,看來搖搖欲墜的畫紙,相當擁擠。
小女孩抓著女子的褲子,一半身體躲在女子後,雙眼正大光明的打量著我。
女子面貌清秀,看得出年輕時更是個美人。她的頭髮紮成馬尾,身材勻稱,身著針織休閒服。她面帶警戒,謹慎的說:「對,你好。這是我女兒。」
她把小女孩稍微推出來一點。
「抱歉在妳還忙著處理很多事的時候打擾,但我就直接說了。關於令弟的作品,我希望能全部接收,若妳覺得不妥,開個價碼也可以,請妳考慮看看。」
「這就是我想請教你的原因。為什麼比起他完成的作品,你更想要這些亂七八糟的塗鴉?這和他變成那樣有關嗎?」
「『那樣』是指他變成詩人嗎?」
「對,我也想知道你和吉姆是什麼關係,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看到他幫人畫像,發現他的畫很特殊,請他也幫我畫。但他畫完卻不給我,妳在電話中說妳找到那幅畫是嗎?」
「啊,對。我放在……」
小女孩在一張裱框的風景畫旁,伸手要觸碰紙堆岔出的一角,被李吉英即時大聲喝止,嚇得她迅速收手低下頭,隨即淚眼汪汪。
「算了算了,妳去樓下玩,知道怎麼下去吧?在下面就好喔,不可以亂跑,媽媽跟叔叔講完話就下去找妳。知道嗎?」
小女孩遲疑的看著李吉英,突然看向我,口齒不清的問:「叔叔會帶舅舅回來嗎?」
我還在思考要怎麼回答她,她就被她媽媽趕下樓去了。
李吉英從一個邊桌的角落拿出一張牛皮信封給我,信封右下角落潦草的寫了我的名字和號碼。這是李吉姆的字跡。
「你是畫廊的經紀人嗎?」她問。
「不是。我是……」
我從皮夾掏出名片給她。她拿著名片喃喃唸道:「首倫大學現象學系特約助教……」
「是的。我跟妳說明一下妳弟弟的詩。」
她先看向窗外,朝樓下揮了揮手,才轉頭說:「好」。看來小女孩已經到遊樂區了。
我之前來過這間房間作客,所以很快從堆得老高的紙堆後方找到釘在牆上的那張紙片。
那是從畫紙撕下一角的鉛筆素描,上頭畫著一隻歪頭站立的麻雀。
「令弟說一切都是從那隻麻雀開始的。」
我指給她看。
「麻雀?」
「對。據令弟所說,他喜歡畫靜物和景觀。但五年前開始,他看著電線上的麻雀,心血來潮畫了這張畫,從此開始改畫大量動物。」
「你的意思是,畫動物讓他變成詩人?」
「可以這麼說。自然界有一種現象,姑且稱作『粒子攝影現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1944年六月,盟軍發動了有名的諾曼地登陸。
過了九年後,有兩名婦人在當地附近的村子旅遊度假,半夜睡覺時,突然被戰爭的槍聲嚇醒。兩人出門查看,見到了刺眼的火光和戰爭場面。事後兩人都能詳細的描述戰爭經過。科學家推測,當時有自然粒子錄製了戰爭的過程,過了九年後,在某些條件皆具備的情況下,使得影像和聲音再次播送出來。
但由於只有兩人見到,所以也有一派說法是這兩名婦人具有接收超時空粒子訊息的特異能力。我們常說的見鬼也有可能屬於這種狀況,像是北京故宮有陣子也有古代宮女出現的傳聞,這就有可能是粒子錄影在滿足某些條件後造成的放影效果。」
「不好意思,我不懂你提起這些的用意。」
「十九世紀的德國詩人海因里希旅遊到香霍時,針對這裡的異象寫了三卷詩集,合稱『現象詩集』。在詩卷中也有描寫類似的情況,稱作『鬼覺』。以能肉眼見到的人來說,最常見的是『靈光』,也就是俗稱的陰陽眼,較少數人的是能看見『虹線』,那是一種七彩的現象波光。最罕見的就是『鬼覺』。有些人能夠見到會動的粒子或影像,但同時能錄像的詩人卻很罕見。令弟的情況就屬此類。他能夠讓粒子附著於畫和動物上,產生超時空的連結。
簡單來說,他的畫可以和畫中描繪的動物同步,就像直播一樣,只是同步播送的延遲時間不一,而且往往有超越本體當下活動時間的情況,就像是預見未來。」
「等一下,你說的這些……」
李吉英捏著眉心,向我舉起一隻手,要求暫停。
「你是說,他可以透過畫監視,或是提早看到畫中對象要做什麼。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他在畫了麻雀發現這現象後,畫了大量動物驗證,才開始轉而畫人。就我所知,他主要用來預防事件和意外,因此有陣子他畫完路人後會纏著對方,有幾次似乎還被抓到警局。」
「對,我去保過他幾次。但問他原因他都不回答。難道是這個原因嗎?」
「恐怕是。他想警告那些人會碰上麻煩,結果對方不相信,反而他自己先被懷疑。」
「但是,如果他真的阻止了,那他在畫上看到的又是什麼?畫會變成怎樣呢?」
「以詩所述,當描繪對象死亡,或是未來改變時,『鬼覺』就會停止。妳可以想像鬼覺就像一種病毒,當宿主死亡或是脫離某種命運軌跡時,鬼覺就會慢慢消失。然而強制破壞鬼覺屬於違反現象法則,這勢必會付出代價。」
「什麼意思?」
「鬼覺若只是看,並不會有什麼影響。就像陰陽眼見到鬼、四色視覺者能見到更多種色彩,可是鬼覺要能被看見,就必須要附著在畫家身上。它的同步能力是靠著附著後,吸附生命能量來驅動的。一旦進行同步,甚至超載時間來呈現畫面,這消耗的是詩人的生命能量。」
「這也就是說……」
我點點頭,繼續說:「將會減少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