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那幾年,通學路線會經過一段狹窄的小巷,僅能行人或腳踏車單向通行,摩托車要經過都不容易。兩側房子蓋得很密,多數是磚造平房或鐵皮搭建,有幾戶還是客廳兼工廠,門口擺幾個大臉盆,做一些塑膠代工如聖誕燈飾之類的。往往是一家老小圍著大臉盆,低頭注視著自己手上的工作,一台電晶體收音機擺在地上,播放著電台賣藥廣告,偶爾穿插幾首布袋戲主題曲。
同班一位同學就住在那條巷子的其中一戶,有時家裡趕工,她就請假在家幫忙,放學路過見她蹲坐在牆角,好似不想被同班同學的下課路隊發現,不小心與我眼神對上時,立刻轉頭,彷彿不熟識。
上下學走來走去,日復一日,不知不覺就參與了那些人家的生活日常,約略知道他們的家庭成員關係,甚至不巧窺探了某種微妙的悲喜嗔怒,也常看見夫妻爭吵或父母打罵小孩,僅止於路過那短暫瞬間的觀察,卻一整日替他們擔憂了起來。
最愕然的事情往往是目睹前一日站在門口罵妻子的先生,翌日兩人依偎著喝同一罐蘆筍汁;或前一天拿著刀子追出巷口要砍老公的太太,隔天一早見我路過,竟然微笑點頭還問我吃飽了沒。
過了好多年,那附近的房子陸續改建,道路拓寬,唯獨那小巷還在,兩側房屋多數維持原來的模樣,只有一戶重建蓋了樓房。再經過那裡,發現當年拿刀子要砍老公的太太,而今坐著輪椅靠在門邊打盹,昔日咄咄逼人的悍婦模樣已經不見,頭髮都白了,從她身旁經過時,盡量不驚動她,走得小心翼翼。
小巷成為歲月流轉的渡口,而久違的陌生人啊,都已經走入遲暮之年了。